年味里的鲞冻肉
吴仲尧
鲞冻肉是绍兴的传统菜,在《大业拾遗记》中就有“越人馌耕,以含肚(黄鱼)鲞为上馔”的记载,曾是越地人家过年餐桌上不可或缺的一道当家菜。
我小时候物资匮乏,肉凭票供应,平时家里鲜见油荤,鲞冻肉要到过年才会烹烧,母亲习惯叫“打鲞冻肉”。鲞是黄鱼白鲞,可去供销社的南货店购买,只是又大又白的价格贵,母亲就挑些廉价的小白鲞,还自圆其说:“小白鲞肉头薄些,香味是一样的。”
鲞冻肉对肉的要求并不很高,只要是肥瘦相间的均可,当然最好的是五花肉了。烧制的技艺也不算繁杂,但颇费时,掌握火候要有耐心,不能操之过急。我经常帮母亲烧火打下手,耳濡目染,其中的程序也略知一二。
母亲把猪肉洗干净,先整块放进镬里,焯水后捞起来冷却,切成寸半见方的小块,然后放到热镬里熬油,呈微黄色时,浇上黄酒去腥,酱油上色,紧接着倒入热水,添加食盐、茴香和桂皮,加盖猛火烧开,再文火慢煮。
放白鲞的时间很有讲究,是做好鲞冻肉的关键。放迟了,肉已烂熟,鲞依旧咬劲十足,硌牙且无鲞冻之厚味。放早了,煮的时间一长,鲞就会粉身碎骨,难觅踪影。
何时放白鲞,母亲拿捏得很有分寸。放入后,再让肉和鲞在镬里咕嘟咕嘟翻滚交融十来分钟,一镬香气扑鼻,酥糯可口,咸鲜合一,油而不腻的鲞冻肉就大功告成了。其实,鲞冻肉的制法古人已深谙:“肉先煨烂,放入台鲞同煨,鲞烂熟即可食。冬日,谓之鲞冻。”
整个灶间缭绕着阵阵鲞香肉香,我像一只小馋猫,强忍着口水,过年的气氛也就在这香味中渐渐浓了起来。母亲腰系蓝印花布围裙,右手握镬铲,左手拿蓝边大碗,在氤氲的热气中挑选出第一碗鲞冻肉,因为是除夕做“分岁羹饭”时用来祭祖的,不能有碎肉碎鲞,还要盛得满,寓意来年有好想头。接下来,将鲞冻肉盛进陶瓷钵头里,存放到正月招待客人。最后剩余的鲞头、碎肉连同汤汁,则成了当晚犒劳家人的美味佳肴了。
刺骨的寒气,将一钵头水汪汪油亮亮的鲞和肉一夜凝结成冻。鲞冻肉色如琥珀,红亮晶莹,待客时,常撬一碗摆放在桌子中央。我对鲞冻肉情有独钟,百吃不厌,夹一块放进嘴里,凉凉的冻在舌尖一滑,便融化了。再大口咀嚼,只觉得肉里渗透鱼鲜,鱼中深藏肉香,可谓相得益彰,别有风味,吃了一块真不过瘾。
或许我是一个恋旧的人,或许对儿时舌尖上的记忆太深刻,母亲晓得我好这一口,年复一年,鲞冻肉就一直保留在我家过年的菜谱里,既饱了我的口福,也了却了缠绕心头的莼鲈之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