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蜡烛
朱利海
萧甬线上的东关火车站,规范名称叫“东关镇站”。据说东关火车站原先是个大站,老式蒸汽机头可在这里添煤加水,后来废止了,没有了煤场(过去叫“煤台里”),连接煤场、水塔的轨道也没有了。只有那高高的水塔(过去叫“水台”)至今仍静静地矗立在那里,算是过往的明证。
我家在火车站张家溇底有一块“豆腐干”开荒水田,就在“水台”边上。“水台”东边有连片的池塘,是以前煤台筑地基取泥时留下的。池塘里长有蒲草,特别丰茂,那是因为池中淤泥既深又肥。每当春夏之交,蒲草头上会长出毛茸茸的像蜡烛一样的东西,我们叫它“水蜡烛”。
这里的池塘虽不像苏联影片《这里的黎明静悄悄》中的沼泽有没顶之灾,但经年累月没人理会,淤泥积得有些深。再加上塘里有时水还不浅,小孩子一旦陷进淤泥中,腿一时拔不出来,还是有危险的。况且这地方人迹罕至,出了危险,叫天天不应,叫地地更不灵的。
但那时我们弄堂的几个男小孩凑在一起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整天“沿畈野恣”地玩。听说这里有神奇的“水蜡烛”,大夏天,顶着烈日,步行好几里路,来到这僻静的地方割“水蜡烛”。“水蜡烛”很粗,割回家晒干了,像真的白蜡烛那般粗细,不过不是当药材去卖,而是当蜡烛来点,用来驱蚊。
20世纪六七十年代,盛夏时节,弄堂的人家吃晚饭都在露天道地里吃。露天通气凉快,但天暗下来后,蚊子的气难受。
太阳快下山的时候,家中老的少的不出畈干活的就将道地打扫干净,洒水驱除热气。然后搬出桌凳,用湿布擦拭干净感觉阴凉些。
“双夏”大忙时节晚饭比较迟,夏天其余时间会稍早些。小男孩们搬出桌凳后,就去河里玩,眼睛盯着大人们洗澡的埠头,看大人洗完澡了,也只好悻悻回家。赶紧将原先扫拢来的稻草壳,还有其它的如向日葵、芝麻等植物的秸秆、茎叶,统统堆在一起,点着了,熏走蚊子苍蝇。我们管这种火堆叫“焖烟堆”。它上面盖有湿潮的草、茎叶、秕谷等东西,没有明火,只会冒烟。有时,晚饭吃着吃着,“焖烟堆”会忽然窜出明火,赶紧往上面泼点水,或再盖上些潮湿的草壳等。
一切就绪,把锅里的饭盛到饭篮中,搬出下饭菜。弄堂道地里弥散着霉干菜、霉苋菜梗混着米饭的香气。
那时炒菜很少,蒸的菜多些,不是饭焐茄子,就是饭焐南瓜。大热天,一碗汤是不能少的,干菜汤、丝瓜汤居多。素菜大多是自家种的,荤菜自己摸的螺蛳、鱼虾还是有的,买的鱼肉、海鲜很少。吃饭时每人拿一把用麦秆草编出的扇子,不全是为了扇扇风凉快点,更多是为了驱赶蚊子。有时去喝汤,发现有几只掉进汤里的大蚊子,往往会自嘲道:“又有几只老鸭!”随手用筷子将其捞出,低头就喝。有时干脆把氽在汤上的蚊子吹到一边,“吱吱”喝起来。
位置固定的“焖烟堆”不会逆风向而改变烟的方向,有时烟熏白地,不起作用。于是就点起“水蜡烛”,插在泥地里,或是石板缝隙里,缕缕青烟随微风袅袅升起,在孩子眼里也是夏夜一道不错的风景。
好多时候,“水蜡烛”与“焖烟堆”同时开张。“焖烟堆”驱赶雨后高空如黑云团似的小虫,“水蜡烛”则熏走低空盘旋被称为“老鸭”的蚊子。
夏天晚上,家中白天的余热还未完全褪尽。露天乘凉是夏夜又一大风景。
年老、年少的及家中女性,大多在自家门口或庭院中乘凉,躺在竹榻或竹躺椅上,摇着蒲扇,心静天也凉;有的睡在吃饭的小桌子上,或较阔点的长凳上。男的以及顽皮的小孩则拿张席子,或背把小竹椅,到河边乘凉。桥头乘凉的人最多,仅在桥中间留下容膝之地供人通行。倘遇过晚归的水牛,那就不得不起身让行,待牛过去,免不了对着看牛人笑骂几句。
像村中四方桥这样的风水宝地,是要早点去占位置的。小孩们拿几根“水蜡烛”插在桥板的缝隙间做标志,席子和小椅子是随身携带的。露天点几盘木屑做的蚊香是舍不得的,小孩们点的“水蜡烛”,也是换来故事的资本。年长的健谈者有讲“田螺姑娘”“两兄弟”的,也有“三脚猫”说书人讲《水浒》武松、《三国》关公的道具就只一把油纸扇,外带一只浸泡着茶叶的茶缸,黑不溜秋的,但闻起来特别香。乘凉到九点前是热闹的,大家谈天说地,东拉西扯。九点以后坚守的人就很少了。
十点半以后,有些人在那份凉意中竟然呼呼睡去,也就不怕蚊子咬了,点得差不多的“水蜡烛”,于是隐退在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