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弘一法师自述集《悲欣交集》，想起上虞来。

　　去年因事到上虞，借空去了趟春晖中学，远远见到拱形水泥围栏与铺了油面的“春晖桥”，桥衔接起道路与校园。朱自清《春晖的一月》写初到春晖时还是小小的木桥，黑色的，桥由这边慢慢地隆起，到那边又慢慢地低下去。他若再来白马湖，是认不得这桥的了。

　　没有预约不能进校园，只能看看春晖外围和白马湖。透过林木蓊郁的间隙和藤草繁茂的院墙，白墙青瓦坡屋顶的教学楼分散错落，草坪立有一面方形木牌，上书“春晖中学老校门遗址”，学生样年纪的两三人在楼房与草坪间走过，给人一种民国气息不思自来的岁月感怀。

　　白马湖波光粼粼地贴着围墙半绕校园，水面从转弯处廓然增大，墙与波状青瓦墙裙映入湖水，逶迤到民房错落的山边，确如朱自清写“湖在山的趾边，山在湖的唇边”。

　　白马湖与金口河大瓦山的湖自是不同，大小天池属高山湖泊群，安静如镜，四季有色，山水静谧沉稳，有绝境威严与隐者之风。白马湖畔樟树、黄连木与柳树等名木古树交织的浓荫下，路边时有青瓦白墙的独栋小屋或平房进入眼帘，围墙、门扉，绿植覆盖的院墙带着时光沉淀过的浓郁人文气息，轻易撩拨内心深处惬意江南的思古幽情。

　　名人故居纷隐于老树下沿路绵延开去，与不远处的村舍浓荫衔成一体，成为山的一部分。园子与平房前均有镌刻房名与简介的小牌子，“山边一楼”“春社”“小杨柳屋”“平屋”等。夏丏尊写他初到白马湖还是一片荒野，十年以来已成了一个小村落。我所见湖边房舍里的村民，可是当年小村落居住者繁衍的子嗣？

　　秋意尚浅，上虞的山与金口河的山比起来，用低缓起伏更适合。我们在白马湖仍是单衣短袖，微微的风透过湖面的树梢枝叶，波光有着别样的诗意与灵性。夕阳下走一会儿有汗水渗出，实难想象夏丏尊写整日狂吼的大风寒二三日才止，最严寒时泥地看去惨白如水门汀，山色冻得发紫而暗，湖波泛深蓝色的景象。

　　依坐在老树粗枝横斜入湖的树梢，树与叶随水变幻光影，天光湖面呈现交叠涤荡的斑驳。望向春晖中学的远山，丰子恺先生漫画《人散后，一钩新月天如水》落入眼前风物，春晖故人似一一来到校园。长衫修身，讲台前风雅无边，他们在长夜读书写文，清雅悠长的文字从笔尖落到纸上，见证春晖柔婉与喜悦的成长。走远的时光在先生们留下的文字里聚拢，白马湖的风和雪下透了夜，是眼前的山水俱明。

　　朱自清讲湖边系着一只小船，四面却没有一个人，听得见自己的呼吸。我坐的湖边仍泊有小船，却是看得到的破损，杂草枯木自在生长。它们可曾在月下打捞过白马湖波光，出入过白马湖的阡陌荷塘，听过上虞学子的郎朗书声。

　　春晖中学新建时的老照片，校园周遭空旷，波光与田地连片，校舍与高树相拥，有着越无人识越安闲的从容自在。如今白马湖仍然山前翠树，树多庄稼少。时间不够久远，生命真是短暂，百年风物幸有文字与画面，让一切变得陌生似又有迹可循。

　　不知白马湖的夜风里尚有百年前吹过的声音。如果风有记忆，会不会记得山脚下小小几间新修的平屋，屋的主人在月下、在寒冬静听过的寒风怒号、湖水澎湃、松涛如吼的白马湖。

　　短暂的行程容不下太多想象，心里存不住一下涌来这样多的人文景物。返程的右手边有间绿树浓荫的小院，一栋红漆围栏的青瓦白墙平房，芦苇卷帘半掩，院内一尊竹杖僧衣清瘦矍铄的雕塑吸引了我，弘一法师建的“晚晴山房”吗？

　　带着疑问进去，进门简介：“晚晴山房”始建于1928年，原址在“春社”西侧半山坡，系由夏丏尊、经亨颐、丰子恺、刘质平等人醵资为弘一法师所建禅居……山房毁于抗战时期，1994年易地重建，2001年拨款修缮。

　　重建的“晚晴山房”布陈与弘一法师有关的图文影印件，一件缝补的旧海青挂在衣架，把对弘一法师的事扎堆忆了起来。做学生时接触弘一法师音乐、书画作品，质朴清净的线条常生欢喜心。曾在天津偶遇“弘一法师”故居，又在白马湖畔幸遇“晚晴山房”，歌曲《送别》里的“长亭外，古道边”的长亭和古道正是白马湖的驿亭，当下心里有说不出的殊胜。

　　上虞自然风光、民俗文化和古街老巷，有着浓郁的人文气息和蓬勃发展的张力，英台故里祝家庄风景怡人，上虞博物馆馆藏丰富，国营棉纺织厂摄影陈列馆，与金口河的三线记忆街区、铁道兵博物馆一样承载着时代的情感。

　　食物隐藏了一个地方的文化密码和基因信息，周作人在《知堂回想录》多次提到吾乡怎样，在上虞吃霉千张、苋菜梗、臭豆腐和梅干菜做的各种菜便有着亲切，如在金口河吃腊肉香肠和豆花饭，能接受当地的食物便能走进彼此心里。

　　恰逢谢晋百年诞辰，谢晋故居属徽派建筑风格，生活亲民与质朴，与赣、皖两地徽派建筑精致幽深、防备繁复有不同。在由粮仓改建的“晋生·星片场”，重温《高山下的花环》《芙蓉镇》《牧马人》等经典影片片段，对人杰地灵的上虞生出探索和向往心。

　　初见上虞，竟这般使得人难忘，回家半年，虞味仍在心中撩动。期待再行上虞，听夏丏尊听过的风，望朱自清走过的荷塘，行船曹娥江，观覆卮山风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