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左风流,望重东山
——上虞东山文化概述(上)
徐景荣
“不向东山久,蔷薇几度花。白云还自散,明月落谁家?”这首人们耳熟能详的唐诗,是大诗人李白第三次下江南,畅游浙东唐诗之路,再次登临东山时发出的人生感叹。
据史料记载,李白曾先后三次到访东山。人们不禁要问:李白为什么如此钟情东山?是东山特别巍峨吗?不是,东山高不过153米。是东山风光特别秀丽吗?也不是。李白心目中的东山,是一座风雅神圣之山,值得敬仰之山。因为,这座中国江南的小山,在东晋、南朝时期,走出了两位伟人——一位是东晋著名政治家谢安,一位是南朝宋山水诗鼻祖谢灵运。尤其是“东山再起”的一代贤相谢安,更是李白人生追求中的楷模。“白云还自散,明月落谁家?”当“诗仙”李白难以实现自己的政治抱负时,只得托迹山水,发出“明月落谁家”的人生感叹了。
下面,让我们一起走进上虞东山,了解东山文化形成的历史背景。大家知道,西晋末期,时值“五胡乱华”,加上晋室内“八王之乱”,西晋王朝濒临覆亡。国破家亡,“中州士女避乱江左者十之六七”,大批士族纷纷南逃。正是在这乱世之秋,谢安的祖父,时任国子祭酒的谢衡,为避兵燹,举家南渡,从陈郡阳夏(太康)千里迢迢来到会稽,寻找始宁东山落籍安身(时永嘉五年,公元311年),并准备建宅定居。然而天不假年,东山始宁宅园尚未建成,谢衡便因身心劳累去世。东山谢氏宅园成了“半拉子工程”,急需谢氏子弟承接完成。而在当时,谢安的父亲谢裒和大伯谢鲲,即谢衡的两个儿子都是东晋朝廷重臣,无法脱身,谢安的兄弟一辈,有的刚出道为臣,大多还年幼待教。正是在这节骨眼上,当时年青俊秀,且已崭露才华的谢安竟辞去了宰相王导的任用,毅然回老家东山“隐居”,挑起了祖父留下的未竟家业之重担。
谢安隐居东山期间,因他在朝野的声望,成为江左新一代青年名士领袖。以东山为活动中心,以他为核心聚集了诸如王羲之、阮裕、孙绰、许询、支遁、李充等大批文化名士。他们在东山及四周皆有住所,经常聚会交流,“出则渔弋山水,入则言咏属文”。足迹遍及曹娥江两岸,甚至远及天目山和富春江一带,他们丰富多彩的论坛交流和诗文创作,形成了当时独特的“东山文化”现象,被世人誉为“东山雅集”。后来,随着谢安“东山再起”,入朝为相,一直延至南朝,又涌现了以谢灵运、谢惠连为代表的山水诗文化群体(“大小谢”),前后长达300余年,而谢灵运则被后世誉为中国山水诗的鼻祖,上虞东山更成为了历代文人墨客与诗人的朝圣之地。
谢安是东山文化的杰出代表。纵贯谢安的一生,可以分为三个时期:少年时期、青年时期和壮年时期。这三个不同时期,正是东晋王朝内忧外患的危难时期,也是谢安沧海横流,成就他一生伟业的重要时期。
一、少有重名,高卧东山。西晋末,谢安的祖父谢衡仕于晋朝,时值“五胡乱华”,为避兵燹,携全家南渡,从陈郡阳夏来到了会稽始宁。谢衡有二子,长子谢鲲,次子谢裒(谢安之父)。谢鲲精通玄学,善清谈,官至豫章太守。谢裒官侍中、吏部尚书、吴国内史,生六子:奕、据、安、万、铁、石,谢安排行老三。四岁时,名士桓彝称赞谢安“此儿风神秀彻”。七岁时,长兄谢奕在剡县(今嵊州市)任县令。一次谢安随兄看他办案,有一老翁犯了过失,谢奕罚他饮醇酒。老翁不胜酒力,谢奕罚酒不止。谢安看这老头可怜,为其求情:“阿兄,老翁可念,何可作此!”谢奕说:“阿奴(谢安小名),欲放去邪?”遂把老翁放了。谢安幼小就知道对弱者赋予同情。而对弱者有同情心,正是人性的美德。谢安十二岁时跟王羲之学书法,王欣赏他“神识沉敏,风采条畅”。说谢安鉴识能力强,沉着不外露,思维敏捷,神态器宇,文雅潇洒。书法家王僧虔称赞他:“安石(谢安字)棣、行、草并入妙。”后来谢安以政治家著称于世,书法自然被湮灭而不彰了。谢安无书不读,涉猎广博,孜孜不倦,遇到问题直到弄通为止。他十五岁接触玄学,向清谈名家阮裕、王蒙请教。王蒙说:“此客观亹,为来逼人。”说是谢安讲起话来滔滔不绝,条理清楚,很有兴味的样子。连当时清谈领袖王导(时任宰相)对谢安也十分器重,由是少有重名。东晋咸康五年(公元339年),谢安二十岁,已到了出仕的年龄。时任宰相的王导,把他安排在司徒府任佐著作郎,是年王导去世,谢安即称疾辞职,在家族的安排下,回始宁东山隐居。不久,庾冰任宰相,庾冰早知谢安之名,几次征他入朝,均被谢安拒绝。庾冰爱才心切,于是“累下郡县敦逼”,谢安只好勉强赴任,但到任仅月余,便挂冠而去。晋咸康八年(公元342年),谢安携妻刘氏及艺妓,举家上东山准备长期隐居,时年23岁。谢安在会稽上虞“优游山水六七年,闻召不至,弹奏相属,而晏然不屑也。”当时,谢氏家族弟子亦汇聚东山,谢安除了在家训育子弟外,常与王羲之、许询、支遁、孙绰、李充等名士,啸傲山水,垂钓水滨,狩猎深山,泛舟沧海,修禊佳节,堪称风流。永和九年(公元353年)春三月,他们一行相聚在会稽山阴(今绍兴的兰亭)。由书法家王羲之写下《兰亭集序》这饮誉千古的不朽名篇。当时谢安的妻兄刘惔说:“若安石立志东山,当与天下共推之。”说如果谢安不出来做官,大家会公推他为士林领袖。
升平二年(公元358年),谢安三十九岁,吏部尚书范汪,举安为吏部郎,安以书拒绝。这下激怒了朝廷,御史中丞周闵奏:“安被诏,历年不至,禁锢终身。”说谢安声望高,要用皇帝的名义处理,给他一个惩戒敬告。不过朝廷也是说说而已,这反而提高了谢安的政治声望。谢安在大自然里陶冶情操与胆识,表现在临危不惧、胸有成竹的气度上。《世说新语》记载谢安与友人于百官外海游玩之事。“当与孙绰等泛海,风起浪涌,诸人并惧,安吟啸自若。舟人以安为悦,犹去不止。”突然转急风,谢安才慢慢地说:“如此将何归邪?”驾舟人承言即回。众咸服其雅量。后面编者还加了一句“审其量,足以镇朝野。”谢安的胆识,表现在处变不惊,力挽狂澜。后来在任宰相时,挫败桓温篡晋图谋,战胜前秦80万大军南侵,都表现了谢安大智大勇的将相胆识。朝廷“累辟不就”。时任宰相的司马昱说:“安石既与人同乐,必肯与人同忧,召之必至。”这位后来的简文帝对谢安的看法是正确的:谢安既然能与大家同乐,亦必然能与人同忧;一旦国家有难,召他必然会出山。
二、以身许国,力挽狂澜。升平三年(公元359年),谢安40岁时,已升任西中郎将的弟谢万受命率军至下蔡攻燕。谢安深知其弟平时矜豪傲物,不肯接近部将,不会做下属的安抚工作,担心他不能胜任而跟他一起出征。果然,部众与敌一触即溃,谢万单骑逃回。本来部属将激哗变,由于谢安的安抚而被制止。朝廷下诏废谢万为庶人。当初,谢安的妻子刘氏,为丹阳尹刘惔之妹,看到谢安的兄弟谢奕、谢万、谢石和堂兄谢尚,都在朝廷做官,家门豪贵,而只有谢安一人高卧东山无处世意,于是对他说:“大丈夫不应该如此?”谢安掩鼻曰:“恐不免耳!”这“掩鼻”,一是说悄悄话,表示不让外人听到的意思;二是表示鄙意。“恐不免耳”,才道出了他准备“出山”的打算。升平四年(公元360年),谢安四十一岁,长兄谢奕,从兄谢尚先后去世,弟谢万被废为庶人,谢氏家族遇到了严重挫折。为了支撑谢氏门面,同时也是为国家着想,谢安不得不改变初衷,谋求出仕了。八月,大司马桓温诏他为司马。至此,谢安以“世道未夷,志存区济”决定出山。意思是国家不安定,立志为国作些贡献,于是慨然应诏。然而,隐居了二十年的谢安,忽然改变主意出仕,难免使许多人难以理解,因此亦遭到过讽刺。大将军桓温请谢安去做征西司马,朝旨立即召安。安至都中,自新亭启行,出发时朝廷大臣都来送行。其中有个叫高崧的中丞跟他开玩笑说:“您多次违背朝廷的旨意,隐居东山,大家每次谈到您,安石不肯出山,老百姓可怎么办呢?今天您出山了,可老百姓又将怎么看您呢?”谢安脸有愧色。桓温对谢安的出仕非常高兴。在江陵(今湖北荆州),安与温相见,言及生平,谈笑竟日。既出,温问左右:“汝等曾见我有如此客否?”出门后,桓温夸奖他,在门客中无一人能比得上谢安。可见,桓温对谢安的才能非常折服。太和四年(公元369年),谢安五十岁,随桓温北征,得知弟谢万病卒(时谢万已被朝廷复起为散骑常侍)。谢安本不愿随温,无非借温干进,暂作过渡思想。及万去世,遂藉弟丧为名,投笺求归。温准令返家治丧。不久朝廷任他为吴兴(今湖州市)太守。在任“修城西官塘,在官无当时誉,去后为人所思。”可见谢安关心民瘼,在任上做事不张扬,为民办实事。所以去后留政声,使老百姓思念不已。咸安元年(公元371年)十一月,桓温废海西公改立司马昱为简文帝。桓温专擅朝政,生杀任情,简文帝对他无可奈何。为培植自己的势力,与桓温抗衡,简文帝选中了谢安。于是谢安由吴兴太守升为侍中,再升为吏部尚书,中护军。谢安所以能顺利升迁,一是谢安虽不满桓温的专横跋扈,但尚未与之发生公开冲突;二是谢安的才干又为举朝上下所公认。因此,桓温做了个顺水人情,极为推荐谢安。咸安二年七月,简文帝病势沉重,遗诏大司马桓温:“少子可辅者辅之,如不可,君自取之。”想把帝位让给桓温。侍中王坦之大怒,当即将草诏撕毁,文帝只得让王坦之、谢安把诏书改为:“家国事一禀大司马,如诸葛武侯、王丞相(王导)故事。”简文帝崩逝后,经朝议立太子司马曜为帝,为孝武帝。这时在姑孰(今安徽当涂)的桓温,眼望有好消息,指望简文帝禅位于已或让自己摄政。然而一切都未能如原。于是他怀疑谢安、王坦之从中作梗;知道谢安心存朝廷,不肯同自己合作。尽管他怨恨谢安,但对谢安的才干依然佩服。桓公见了谢安所作《简文谥议》,以示坐宾,曰:“此是安石‘碎金’。”指这篇杰作,文字之可贵。宁康元年(公元373年)二月,桓温自姑孰入朝,孝武帝使吏部尚书谢安、侍中王坦之到新亭迎接。当时建康城内人民汹汹,传言桓此行,目的要诛杀谢安、王坦之,夺取晋室江山。此时,王甚惧,问谢曰:“当作何计?”谢神色不变,说“晋祚存亡,在此一行”,便相与俱前。桓温确实设下了“鸿门宴”,伏甲设馔,广延朝士,欲诛王、谢。时王坦之战战兢兢,汗流沾衣,倒执手版;谢安则从容不迫,坦然自如,若无其事地吟诗而入座。坐定后,对桓温说:“安闻诸侯有道,守在四邻,明公何须壁后置人邪?”意思我听说如果诸侯有道,就会替天子防守好四方的边疆,您何必在墙壁后安置武士呢?桓温笑了笑说:“恐有猝变,不得不然”,说着命令左右,撤去后帐甲士。安与温笑语移时,方才请温动身,同入建康。谢安这种沉着镇静,在谈笑中揭露桓温设计兵甲的不仁不义之举,反使桓温下不了手。桓温没有达到目的,自然不肯罢休。便与谋士郗超密议诛杀朝中大臣,意在恫吓王、谢。桓温寓居建康数日,郗超常宿于温帐内,窃听客谈。一日清早,桓温呼王、谢入幕,将预先拟好的诛杀名单掷给二人。王坦之据理力争,说杀人太多,桓温正欲取笔圈掉几名时,谢安见帐后有一卧榻,榻上卧着中书侍郎郗超,当即微笑道:“郗生可谓‘入幕宾’了。”被安瞧破机关,郗不得不起身出帐,与安相见。安语带双关的调侃话,使温、超两人,愧赧交并,紧张的气氛也烟消云散,表现了谢安气度悠闲、巧妙灵活的斗争艺术。同年七月,桓温病笃,向朝廷请求“九锡”,并不断派人来催促。所谓九锡,在魏晋时,掌权大臣欲夺取皇位的意思。谢安、王坦之自然知道他的用意,但未敢峻拒,故意延缓其事;到了无法拖延时,才叫袁宏起草。宏有文才,援笔即就,偏谢安吹毛索瘢,屡嘱修改,延之匝月未成。结果桓温没等到九锡办成,就一命呜呼了。沧海横流,方见英雄本色。谢安以深远的谋略和高超的斗争艺术,一次次地遏制和挫败了桓温的篡晋阴谋,使社稷转危为安,让晋祚延长40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