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爱华
稻草蓬
昨晚做梦,梦到自己和小伙伴坐在老家的稻草蓬边捉虱子。
我小学快要毕业的那年寒假,头上长了好多虱子,母亲根据别人的做法,将敌敌畏喷洒在我的头上,然后用干毛巾包起来,一个小时后,用清水洗掉。这样,头上的虱子果然都死了。
我家隔壁的阿秋,因为母亲去上海做佣人,没人帮她处理头上的虱子,整天嚷嚷说头痒。
那是一个冬日的星期天,太阳很好,我和阿秋、娟娟三个人坐在村口的大草蓬下晒太阳,阳光真好,温暖得让人想打个盹,我们每人袋里装着炒好的年糕片,头靠头聊着天。
阿秋说:“我头上好痒,你们帮我看看。”于是,我和娟娟一左一右坐在阿秋旁边,阿秋的头靠在娟娟的大腿上,我们睁大眼睛,仔细地在阿秋的头上搜索,虱子果然很多,我们抓起一个,用两个大拇指甲盖一按,“咯吱”一声,一颗虱子死了,再找寻第二颗。我们边找边聊,娟娟的嘴里不时发出“啧啧”的声音,意思是虱子真的很多,我们差不多捉了一个多小时。在这一个多小时里,阿秋会时不时地用手从裤袋里拿出年糕片塞进我俩的嘴里。
稻草蓬于我的孩童时代来说,是一种自然而温暖的存在。
每年晚稻收割季节,脱落了谷子的稻草,由专人来“挟稻草”,一捧稻草被近十根一股的稻草缚头“挟”着,一脚一脚的,根部崩开,晾晒在稻田里,每天有专人翻晒。如果太阳好的话,两三天后就完全干燥,只要没被水淋过,晒干的稻草颜色白净黄亮,有的还微带青色。
晒干的稻草生产队在分配过程中都会保留一些,用作牛粮。隆冬时节,大地一片枯黄的时候,稻草就成了牛的食粮。牛得了粮,就能维持生命,就能为人耕作,而人得到了粮就会把稻草用作牛粮,日子就是这样循环着过。
除了留下喂牛的稻草,生产队还会留一部分稻草,作为第二年打绳、缚秧等用途,其它要保存的稻草一般都被堆成大草蓬。
大草蓬堆在村口或野外的空地上,下面用石头或树枝垫起。几个堆草蓬的能手,都是生产队里干农活最好的。他们把收拢在一起的稻草,一个个蔀头朝外,不带放样,排出一个直径数米的圆形来。然后一层一层垒上去,堆到一定高度时,下面的人把稻草一个个抛上去,上面的人接住,摆好,踩紧。等下面抛得有些难度了,多半会用个杈竿把稻草举上去,最后把草蓬头顶盖成伞形,一个大草蓬就堆好了。
远远望去,大草蓬似一朵硕大的蘑菇,显出柔和的弧线,历经风吹雨打的考验,湿了又干,干了又湿,依然挺拔稳固,一如乡村中很多敦厚、朴实、沉默的长者,装点着黄昏时分寂静的村野。
冬天的稻草蓬是孩子们的乐园。同龄的孩子们呼朋引伴,到稻草蓬旁捉迷藏、过家家,在稻草蓬里掏鸟雀蛋。几个胆大的孩子,会在稻草蓬边生火烤几只地里扒拉出来的薯根或煨一根从家里偷出来的年糕。
默立在村边或野外的稻草蓬,也让人心生温暖。差不多每一个人都曾在稻草蓬下躲过雨或晒过太阳。客行的人会到稻草蓬那里去躲避寒风,歇息甚至过夜。寒风里劳作的人,会稍停一下靠在稻草蓬向阳的一边吸支烟。
可惜,老家现在很少种水稻了,原来一望无际的田畈,变成了一片用白色塑料薄膜盖成的葡萄大棚或猕猴桃大棚,根本见不到堆得高髙的草蓬,我想堆大草蓬的技艺可能在我的父辈后便失传了。像我女儿这样的年轻人根本不知草蓬为何物,只留在我们这代人的脑海之中,成了遥远的记忆。
有一次,跟女儿去中国美院,在美院的画廊,看到好几幅稻草蓬的油画,站在画前一直挪不开脚,回忆一幕幕浮现在眼前,心里感觉有暖暖的东西在弥漫。
我想,很多和我一样从农村走出来的人,对稻草蓬是有念想的,因为它确实连着我们心中的种种美好。于我们而言,稻草蓬就是维系生活的粮食味,太阳晒着稻草的芬芳味,好好过日子的青春味,对未来憧憬的希望味,单纯地爱着人与自然的情感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