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若尘
运河边上一古城
早晨的阳光照进邻街的古运河,催醒了运河上讨生活的大大小小船只,又爬过临河的屋脊,从屋脊向檐沟下面的大街涂抹,在街屋最高处慢慢向四周涂展开去,直至铺满商街里五光十色的店招。
朦胧之中,20世纪五六十年代,四十里运河边上故乡的山水、气韵、情致,常常会这样梦幻一般地涌入脑海——我就是在浙东四十里运河边上的上虞古县城里出生、长大的。
上虞古城,依设治建署算,有史可据的历史是1132年。如果抛开设治之说,追溯四十里运河贯通的历史,那就绕不开千年古城的初创,恐怕还得向前推进六七百年。有了这六七百年的建设和发展,也才有可能符合盛唐时代县署设治之地的遴选标准。如果没有一千七百多年前秦、晋时期的铺垫,使古上虞在运河之滨高光闪耀,上虞县治也许不一定会选址在这一块土地之上。
四十里运河与古城的东西大街互相依傍,古城的气韵因昼夜奔腾的运河水而日益生发,城因水而兴旺,水凭城而滋润。四十里运河恰似一条搏动着的强劲动脉,自西向东,从城里穿越而过,一分为二,形成了城内的南北两翼。十三华里长的城墙把小城圈起在不足两平方公里的地域之上,像一颗缀在四明山北麓百里平畴上的璀璨明珠。古城启文、百云、通泽、镇武、靖海五城门和条石垒砌的雄伟城墙、门楼、烽火台,说起来总能让今人啧啧称道。这些在人类历史进程中发生过并遗留下许多故事的载体,虽然都没有能够留存下来,但早已经烙刻在古城人们的心坎里。很多时候,这些过往的事物,依然会言之凿凿地显露在人们晨昏的谈吐之中。
“夏气出山云莽莽,晴烟归壑水浪浪。”城外有群山环抱,城内“因山为隍”,山下有田地、流水;西南、西北有长者山、布谷岭犄角对峙;城墙蜿蜒于长者、布谷之上,城中、城北两支运河,流水汤汤,晴雨变幻,山环水绕,气象万千。
缓步独行在古城的青石板长街上,穿过启文门大牌坊,徒步不过百米,登上久违的九狮桥,站立在桥顶平台上,向四周瞭望、运河俯瞰。在桨声灯影里流淌了1600多个春秋的运河依然默默地在桥下涌动。宋元时期的青石桥历尽沧桑,却岿然依旧。猛然觉得自己登临的这座桥既熟悉而又陌生。
说熟悉,那是因为在这座桥的北边,是给我人生启蒙的小学校。学校的前身是创建于清道光十二年(1832年)的经正书院。半个多世纪以后的1912年,维新派知识分子胡庆偕倡议改经正书院为上虞县官立学堂,与前清举人王佐一起,将王佐已在院内开办的上虞算学堂,改为上虞县立第一高等小学校。这也是近现代史上上虞开先河的第一所具有新时代风气,新思想、新文化意义的新型学校。近现代出类拔萃的先贤名士胡愈之、范寿康、吴觉农、王一飞、叶天底等都是从这所学校起步,走上救国救民的革命道路。
说陌生,几十年过去,世事也在改变,耳边已听不到随风传来的琅琅读书声(学校已迁移了)。桥上,除了几个摆着POS扮靓的拍照人在嘻嘻哈哈,桥面上行走的人不是很多。
我不是古城的游客,而是地地道道的本土人。从表面上看古城,地处江南水乡,粉墙曜日,青山黛绿,流水汤汤,充盈着水墨山水之美。走进古城,踏上青石板铺成的街巷,站在幽暗的雨檐下,看着雨丝化作屋檐水,不紧不慢有节奏地一滴一滴敲打着脚下的青石板路面,仿佛在细数曾经有过的,却是实实在在的人间烟火。抬眼看着古街鳞次栉比的古旧建筑,每一次都会给我恍若穿越时空的感觉,仿佛思绪正在渗入古城的幽深,向历史的纵深一步步下沉。
古城是有故事的,运河两岸,巷弄深深,每一条巷弄都有动人的故事。
从九曲弄这一并不起眼的小弄进巷,可以通达老城隍庙、大小庙弄、马园、县前街、老县政府(县署)。这一区块是古运河北翼古县城时代的政治文化核心地带。
因为台门多,小巷围着台门转,以致小巷有了九曲之美誉。缓缓步入九曲弄,踏着湿润、温软,泛着暗褐光亮的青石板路前行,小巷两边的粉墙,爬满了潮湿的苔藓,闪着苍凉的暗绿。围墙高高,庭院深深。青石板铺成的台门小院和天井,独居一方,幽静、怡然,乐趣天成。
“曾记得,当年京口初相逢,但见你骨骼魁伟胆略雄……”小巷边的小竹园里飘出一阵悠扬的越剧声腔,听出来是在播放越剧名伶方亚芬的袁派《双烈记》梁红玉的唱词,优美、动听,给宁静的小巷带来几分别致、优雅、祥和的气氛。
与九曲弄首尾相连的是古城素有台门群之称的小庙弄,这里是古县城最为显赫的黄金地段。晚清举人、“春晖三贤”王佐的府邸在这里开出了王家台门。这里还是革命先烈王一飞的故居。
古城,它没有“大江东去”的豪放,也值得后人聆听;它虽然不及弹奏“小桥流水”般婉约动人,却也常常令人陶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