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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005版:白马湖

  (上接第四版)

  纵观徐三庚的篆刻历程,仔细品读他的作品,有几点启示值得重视。

  一、徐三庚具有天然的创新冲动和禀赋。作于其29岁的“风流不数杜分司”(朱文)和作于30岁的“悔存”(朱文),结体、布局、刀法和书意与晚年作品没有太大区别,个性风格赫然可见。这说明即使在广泛取法的早期,也要善于发现属于自己的个性元素,找到表达自家情性的途径和适宜的形式,并将之贯穿到一生的篆刻实践和艺术追求中。咬定青山不放松,正是这一份坚持,在不断地取法他人和发扬自我的交缠中获得突破,最终锻成金丹,完成个人风格的塑造。

  二、徐三庚善于经营布白,平面设计审美超越时代,重视篆刻语言符号的标识性,呈现整体印风的装饰感。在徐三庚的时代,浙派是传统,邓、吴是风靡天下的流派印风,也是时风的主导。他自然也不能免却时代印风的影响,但他能以自己的古碑功力融会入印,竟能于时风中占去一席之地,已是难得。徐三庚是布衣,是当时的职业艺术家,商业上需要他的篆刻作品符合客户的需求,必须雅俗共赏,要有时风的共同审美,又要有新奇的意趣以期获得更多的订单。因此,在印面的经营布白上作更为精心的设计是非常讨巧的手段。印文笔画的排列一般是以匀称为常见布局,徐三庚则会处理成密者密之、疏者疏之,有意拉开反差,增强密不容针、疏可走马的效果,险中求奇,出奇制胜。笔画穿插和粘连也是徐三庚常用的印面处理方法,不仅是字内笔画,还会穿插粘连到相邻的字,整个印面的笔画没有一处断开,仿佛从任何一个笔画开始游走,可以走遍所有的文字而不用担心某处无法通过。其他篆刻家也会使用穿插和粘连,但那只是偶尔的两个笔画,或可能因为石块崩裂导致,但徐三庚是有意为之,且其强烈程度和使用频率是他人无法比拟的,印面设计效果出人意表,其鲜明的识别性令人觉得它只属于徐三庚。

  三、徐三庚的边款文字具有文献和艺术理论价值,值得重点关注。作为职业艺术家,徐三庚在书法和篆刻的学习上丝毫不输于古今大家,但对自己艺术实践的总结和学术阐发并不热衷,故而没有成篇的文章或著作留存后世,对我们研究他的艺术经历和思想带来很大的障碍。所幸,他的印章边款文字留下了不少信息,涉及取法的碑帖和前辈,有对某些碑帖的理解和批评,有对古贤见解的评述,更有他谋食交游的踪迹和结交人物,乃至于自己出生时间、地点、名号来历等。当今一些研究文章和年谱,便有很多材料来自印章边款文字。当然,由于印章公开披露的局限,一定还有很多资料未曾被接触和利用,从而影响对徐三庚及其艺术研究的进一步深入。

  怀袖东海,为上虞父:

  徐三庚对其家乡上虞的文化价值

  在一百多年时间里,徐三庚几乎被遗忘,其传播热度和频度远远低于同为晚清三大家的赵之谦和吴昌硕。但是,徐三庚的艺术成就毕竟是一个客观存在,从艺术史的维度来看,他的贡献不可或缺,是一座令人仰止的高峰。欣慰的是,又一次印证了一句“是金子总会发光”的俗语。随着2016年西泠印社举办“金罍野逸——徐三庚书法篆刻展”以及《金罍野逸——徐三庚书法篆刻集》(童衍方主编)的出版,艺术界、理论界开始关注徐三庚,连带着拍卖市场也频繁出现徐三庚的作品。

  上虞是徐三庚的家乡,虽然为了生计,他青年时期就离乡背井闯荡社会,但对家乡的眷恋无时或忘。1872年,47岁的徐三庚游历香港、广州,为自己篆刻了“徐三庚长年”(朱文印),在边款中,深情地阐述了自己字号“金罍”“井罍”“辛谷”的缘由:

  上虞西南隅有金罍山,山有井,浚金罍而得名。此吾邑第一胜境,为汉时魏伯阳先生飞升处。故字余曰金罍、井罍。一曰辛谷,取谷为赡养之本,农人辛苦终年,犹不得仰事俛育,余不耕而服食先畴,未尝一日忘农,因以为号焉。壬申九月廿有五日,自记于穗城濠畔姑苏会馆。

  身在异乡时,也许会特别怀念家乡吧。离得越远,想念越浓,这样的情感相信一般人都有过,徐三庚也是。他早早地离开了家乡,在他的篆刻作品边款和书法作品题署时,我们常常可以看到“客虎林”“客沪上”“客春申浦”“客盐官”等,同时还明确而自豪地署上“上虞徐三庚”。是的,不是“徐三庚”,而是“上虞徐三庚”,这份浓浓的乡情贯穿着他的一生。

  徐三庚的号很多,有不少与家乡有明显关系且使用频率较高,除以上三个外,还有“西庄山民”“金罍道士”“金罍野逸”“诜郭”。“西庄山民”,徐三庚的出生地是上虞大勤乡西山村,村旁之山即为西山,徐三庚则以西庄称之。“金罍道士”“金罍野逸”的缘由如上所述。“诜郭”,一般释为“辛谷”的谐音。

  1874年,徐三庚49岁,在外闯荡了半辈子,游子怀乡,总有叶落归根的一天。所以在这一年的冬天,他回到故乡西山村建造房子,作为将来终老的住所。这个信息见于对章“徐三庚印”(白文印)“上于父”(朱文印)的边款:“归,筑室西庄山下。匠石麻列,雅道中辍……时冰日射窗,心手交适……同治甲戌至日,金罍自识。”但事实上,徐三庚的事业根基在上海,所以回老家住的时间应该也不会多。同样根据其篆刻边款文字可知,直到他离世前一年,他还都在上海、杭州、宁波等地来往作客,期间也偶尔有“自沪归”“自沪旋里”的记载,可见他还是没有完全做到回归故里。读着这些文字,分明可以感觉到他的艺术职业生涯的艰辛,他的一生,应该没有真的富裕过。

  故乡的房子,只是他心中的寄托。所幸,这所房子至今仍在。在一个春雨新晴的周末,友人张引等带我参观了这所“神圣”的房子。三开间,两层楼,紧贴山根,基本轮廓和基础完好,地面也是明显的民国时期水门汀的样子。由于长期没有人居住,有点破败的感觉,但稍加修葺,原来的精气神应该可以完全恢复,就像徐三庚当年住着时的模样。

  那么,在中华民族复兴的今天,在提倡传承优秀传统文化的新时代,作为徐三庚的故乡,上虞可以为他做点什么?为弘扬他的书法篆刻艺术做点什么?

  首先,充分认识徐三庚艺术的价值,并作广泛宣传。这一点,前面的阐述已经足够了。概括起来说,那就是,徐三庚的书法和篆刻艺术在中国的书法篆刻史上具有开宗立派的意义,其艺术作品具有独特的个性和风格,其本人是中国书法篆刻史上众多艺术高峰之一,对后世具有深远的影响力。我们的艺术史、艺术评价受“官场化”影响太严重,自古而然,一生布衣的徐三庚被长期沉默,便是典型例子。其实最终受伤害的还是艺术史本身。百年时空,大浪淘沙,该是正本清源重新认识的时候了。

  其二,徐三庚深深地爱着家乡上虞。他所取的字号,大多来自家乡的山川风物;他一生坚持在作品上写上“上虞”这两个字,心迹昭昭;他为故乡留下了一座真正的故居,一所用自己的笔和刀换来的资财建造的房子。这笔物质财富,我们上虞的后来人应该有智慧让它变成精神财富,文化财富,进而传递下去,继续开拓我们上虞的文化艺术空间。

  其三,在上虞历史上,具有全国意义的艺术大家并不是很多,但所幸有几位,如倪元璐、徐三庚、罗振玉、马一浮、经亨颐等。徐三庚即在其中。徐三庚离世100多年了,由于是职业艺术家,所以作品应该很多,但流散于社会。所幸当代有一位艺术家童衍方先生,还是西泠印社副社长,他毕生喜爱徐三庚的艺术,收藏有大量徐三庚的书法篆刻作品。他的部分作品曾在2016年假座浙江博物馆武林馆展出,引起艺术界的轰动。对上虞来说,徐三庚是一篇大文章,值得好好做,认真做,充满情怀且理性地做。

  2019年,《中国书法》杂志推出徐三庚艺术专辑,对他的书法、篆刻作了全方位的介绍和评价,引起书法篆刻界对徐三庚的深度关注。作为近代海派书法篆刻三大家,其中两位即赵之谦和吴昌硕已经家喻户晓,徐三庚还被深藏于深闺,而现在正是使之天下闻名的窗口期。

  其四,徐三庚的艺术成就尤其是印学具有国际影响力。在亚洲,日本对传承中国书法篆刻艺术的兴趣和努力是最主动积极的,且时间可上溯到唐代,并发展出自己的书法史和篆刻体系。晚清和近代时期,徐三庚的书法篆刻就是因为其日籍弟子的传播,而在日本艺术界产生广泛深远的影响,为其后郭守敬、吴昌硕等在日本收获巨大名誉打下了基础。《广印人传》说圆山大迂“自幼好治铁笔,以中日篆法不同,遂游中国,师事徐三庚,尽得其秘”。圆山大迂被称为日本印学宗师,在日本篆刻界有至高无上的地位,徐三庚也因为是圆山大迂的老师而被奉为“日本印尊”。花香在海外,也应该“香”在他的家乡。我们应该有这个觉悟和使命感。

  如今的上虞,已是一个经济强区。如果以徐三庚为起点,继而又将倪元璐、罗振玉、马一浮、经亨颐等的艺术、学术发扬光大,那么,可以想象,上虞的文化艺术必将拥有一个无比灿烂且内蕴丰厚的未来。在大力提倡文化礼堂、特色小镇、美丽乡村建设的今天,艺术大家和传统文化的唯一性是稀缺资源。对于上虞来说,如徐三庚这样的艺术大家正是这样的稀缺资源。当然,如何使用好这个稀缺资源,相信必将会有一个科学而智慧的规划。


上虞日报 白马湖 00005 2020-11-06 上虞日报2020-11-0600013 2 2020年11月06日 星期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