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瓜三题

辰晔

西瓜，红瓤黑籽，甘甜多汁，一口咬去，那松脆那爽口，诚非旁人所能体味矣。西瓜，自是人们暑天的最爱，于我，则更是刻骨铭心。

(一)

四十年前，我寄养在浙东四明山麓的一个小山村。每临大暑天，我与几个小伙伴就把眼睛瞪得贼圆贼亮，不为别的，只为一个曰“大西岙”的那一小爿西瓜地。当西瓜日渐成熟的时候，我们几个便会不约而同凑到一起，背起大竹篮，赶去“大西岙”，名曰“割草”，其实是觊觎西瓜。然而，有一次，当我们顺利地“摘”回一只西瓜，并暂时将西瓜藏到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欲在风平浪静以后再共同分享之时，西瓜地的主人突然“光临”我祖父、祖母家里。于是，我心里升腾起一种不祥之兆。
看得出，这位我们平日称其为“大妈”的女人，显得很是激动，她一脚踏进我们家，就径直往里屋找我祖父、祖母。突然间，我又发现，她手里还拿着一把菜刀。此时此刻，我真是害怕极了。“不至于为了一只西瓜，就要我们的命吧?”忐忑不安里，我欲夺门而逃。可好，脚已不听使唤，而随着祖父、祖母的叫喊，我便乖乖地走进里屋去。在祖父、祖母的数落里，我才知那爿不大的西瓜地，早已被眼前这位细心的“大妈”记得清清楚楚，地里有多少西瓜，有谁去过，西瓜是什么时候丢的，她心里自有一本账。何况，“大妈”家的窗户正对着那爿西瓜地。毋庸多说，在事实面前，我知道自己错了。正当我要向“大妈”认错时，这位“大妈”突然又变得和蔼起来，“不用说了，还是赶紧与他们几个一道把藏着的西瓜取回来吧！”

二十多分钟后，当我们几个把足有十斤重的大西瓜抬回家里时，想不到的一幕发生了。说时迟，那是快，只见大妈刀起瓜裂，一只大西瓜眨眼间被切成了十多片。“大家吃，大家吃，以后要吃就跟我说，千万莫要不打一声招呼就自己去摘。”在“大妈”的热情里，我们都红着脸拿起了瓜，而当我们几个伙伴目光短暂对视以后，竟快快逃出门外……“偷瓜”、“分瓜”事件在村子里流传开来以后，据说，“大妈”这爿西瓜地，就再也没有闹过“丢瓜”的事。

(二)

几年以后，我回到了城里。因为父母是教师，我们全家就住在学校的宿舍里。可家里姐妹多，我向一位姓张的绍兴知青代课老师借住一舍。有一回，这位张老师从绍兴家里捎回一只大西瓜。临睡前，他跟我说：“我叫你做一道智力题，如果你能做出，半只西瓜就归你了。”由于家庭拮据，平常很少吃到西瓜的我便跃跃欲试。然而，当我听到题目的时候，便犯了傻。题目是这样的：“在西瓜上切一刀，怎样才能让西瓜变成五大瓜、十小瓜？”我自以为很聪明，马上问：“可以让刀在西瓜里面转弯吗？”“不能，只能笔直切一刀。”张老师斩钉截铁地说。眼睛盯着西瓜，我左思右想，终不得要领。我知道，在这只大西瓜面前，我己成为一个大傻瓜。“我怕是没有这个口福了，还是死了心，趁早睡吧!”虽说嘴上这般自言自语，可心里终究放不下桌上这只看来熟透了的西瓜。

约是张老师看出了我的尴尬，在时间过去了一个多小时以后，他终于自揭谜底：叫西瓜一半依桌沿放置，然后一手扶瓜，另一手用刀在西瓜一半的位置上切下去，掉下去的西瓜便变成了碎片。于是，赶紧去拾。这不就是切一刀，变成‘扶’(谐音‘五’)大瓜，‘拾’(谐音‘十’)小瓜了吗？”张老师自得意洋洋，而我则目瞪口呆，哑然失笑。原来，张老师是利用了谐音，难怪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了。题目虽没有做出，但张老师依然剖开了西瓜，并将一半给了我。正当我尴尬地捧起西瓜欲吃时，他笑眯眯地对我说：“这道智力题，目的是让人凡事要多问一个为什么，凡事要作发散性思维。”如今想来，这道题目，按当下流行的说法，不就是“脑筋急转弯”吗?有一天，当我也拿此题考问女儿时，女儿竟不假思索，脱口而出，且答案如出一辙。于是，我诧异了：是因为女儿太过聪明抑或女儿训练有素呢?

(三)

参加工作以后，每临暑天，我们全家西瓜倒是吃得不少。西瓜大多是祖父、祖母家里亲戚们送的，原来，商品经济、市场经济自会催生农民的商品、市场意识。哪样赚钱种哪样，乡下亲戚的脑筋亦不可谓不活络。他们可是当年最早种西瓜一族，而且也早早的富了起来。然而，终究是好景不长。可不是？当有更多的村民加入种西瓜的队伍以后，市场供过于求的结果，必然是瓜贱伤农。

于是乎，我一直甚是担心的一幕终究发生了。乡下亲戚来电，要我帮助推销一部分。没容我解释，电话便搁下了。第二天一大早，一汽车西瓜便停放在了我们家大门口。在这车西瓜面前，我陷入了两难境地：不推销吧，亲戚们辛辛苦苦种的瓜换不回钱，也实在是太冤了；推销吧，向谁推销去?开一个口，就好像是在向人家讨钱，多不好意思，自己的脸往哪儿搁呀?向单位推销吧，这属不正之风，是高压线，碰不得。“还是我们自己买下送人吧!看这么一车西瓜只卖一千多元钱，也够可怜的。”还是妻子善解人意，于是，这一大车西瓜就归我们门下。可接下来的事，就烦了。西瓜送人，当须送上门去，否则，让人家自己来拿，区区几只西瓜，说得出口吗？我一算计，得用自行车驮几十回哩!哎!这真是自讨苦吃。

然而，自讨苦吃的事还在后头。当初，因为不好意思跟亲戚说，这西瓜是我们自己垫的钱，而亲戚总以为我们有人脉，有关系，好推销，因此，只要是种西瓜的年份，我便要替他们“推销”一大车。可又何止是“推销”一大车西瓜呵!我还得分送哩!哎，“好事”难做、“实事”难办矣!“就算是扶贫吧，何况，我们做的是善事，佛教不是说‘善’是一种循环吗？”妻子看出了我的困惑，冷不防如此开导我。

思想着，体味着，渐渐的，我终于走出了情绪的困境：谁叫我们在城里工作呢，假若我们在农村，种了西瓜，不也一样会找城里的亲戚们帮忙吗? “邻帮邻，亲帮亲”，我们不帮谁来帮？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