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梅雨飘

钟玮

窗外的天阴阴的，空气饱和得能掐出水来，周围的一切异常澄净，呼吸里有甜丝丝的味道。一阵风过便下一阵雨，忽急忽缓，急时天连着地，缓则细细密密，像呜咽没完没了。雨下时，很多的声音，很多的人安静下来，很多的颜色和画面却清晰起来，譬如那条沥青铺就笔直的街道，和街道两旁各色的门楣。

楼下的冬青、合欢吸吮了大量的雨水，滋润得越发碧绿生青。坛里的花则红白粉紫，有黄黄白白的粉蝶在花间飞来飞去。最喜欢当属坪上的青草吧，细雨濯灌下，一茎一茎挺立细瘦的腰肢，倏忽成就绿色的织毯。夏夜将临未临，绵密的雨帘下，看山是朦胧的青白，看水是洁净的澄明，曹娥江穿城而过，很多杨柳依岸垂立。夹竹桃低矮茂密，红的白的花朵，沿着江岸高低错落地怒放。两艘卖彩瓷的船，静静泊着就像一幅画，船上的人则是画中的剪影。岸边的虹霓次第点亮，是温暖而暧昧的光色，温暖也像到了人心里，一种愉悦开始顺着指尖跳漾。

正是六月，我喜欢的江南梅雨时节。

随梅雨而来的有一种果子叫杨梅，烟笼雨雾之季，放肆地挂于满山遍野。这精灵般的圆果，是造化的恩物，酸酸甜甜非他果可拟，像刚烈明断的女子，红则鲜艳、发紫，白则透明、晶亮，“红杏口含白沙梅”——最是形容不过。多不过近月的梅雨像来时一样戛然而止，这杨梅也就完成了使命，如一场演得正闹的热剧因变故而中止，徒留怅然于人心。而我独爱杨梅制成的酸梅汤，饮一口，比杨梅烧更能抵达人心深处，或许因为女人的感性。

许多人排斥梅雨天，认为潮湿暨闷热，像粘乎乎怨愤愤当断不断的爱情不够爽快。其实喜欢与不喜欢，只关乎自己的观感。我的立场：想江南梅雨飘飘，溽热和酷暑悄然引退，白热化的天气，净出黄汗和疹子——那是后来的事！且亏了这梅雨飘飘，一切又回到我喜欢的凉浸浸却生机勃勃的境地来，如何教人不欢喜？

所以习惯在雨天的晚上，撑一把伞去散步。两旁修竹篁篁，夏虫吟吟，眼里耳里是雨哗哗的轻声，安宁混着喜悦散在水珠里，将我溅湿。

江南梅雨飘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