邂逅失落的乡情

金 笛

走进嘉善的西塘，仿佛在时光的隧道中穿梭，一下子回到了童年的时空。故乡的景致，总是与小桥流水相连相融。在西塘也是如此，首先闯进眼帘的便是一条潺潺流淌的小河，静静倾泻着江南的情调。最好把这条河安置在缠绵不休的梅雨中，雨点打击着河面，泛起点点涟漪，拉起了层层若有若无的雨幕，在一片朦胧中，把整个西塘古镇点缀得更有诗意更加浪漫。这小河的景致，常常闯入童年的梦境，在记忆的深处永远潺潺流淌。沿着两岸，高低错落地排列着一长溜白墙黛瓦，把倒影映在河中，形成立体而富有节奏的建筑之韵。朝着河面开着的扇扇黑黝黝的小门，便是一个个窥透心灵的通道，让你忍不住好奇心，总想把头探进那逼仄的小道，融入那屋中的世界。河面上，悠悠然荡过来一只乌篷小船，船沿上停栖着七八只同样乌墨透亮的鸬鹚，或双足紧抓船沿，或单腿高踞独立，随着欸乃的船桨声，在人们的视野中印布下一串灵动的精灵。河边垂柳袅袅娜娜地舞动着长短不一的枝条，拂拭着雨水，亲吻着河水，在暮春的河岸烘托出一片青翠生机。这河，这河中的船，这河边的屋与柳，便是童年相伴相处的故乡的景。

沿河筑屋而居，似乎便是江南的传统。一溜磨得发亮的石板路，印记着岁月的沧桑。低矮而古老的排门卸下了，生起一只热腾腾的炉子，用两根长长的竹筷，在滚烫的沸油中煎熬豆腐，臭豆腐的香气伴随着苍老的吆喝声与雨声应和。一个石埠头，勤劳的家庭主妇，剖着鲢鱼，雪白的菜刀，娴熟的动作，霎时翻舞出生活的富足。而洗衣妇的木槌，上下敲打，声声传递着生活的节奏。一块平整的道地，浓浓的葡萄棚盖住了，安置着几条石椅石凳，抑或搬出一把藤椅，斜身倚在椅上，静静地看着河水流动，看着对岸人家的嘻笑，看着岸上行人的漫步，不需要太多的企求，这便够了，这就是一种心领意会的无上享受。在暮春燥热的季节，且去唤来一碗青瓷盛装着的绿豆汤，慢慢地啜咽着，祛去一身闷热，归还清静的心境。同行的伙伴也似乎找到了童年，叫来一对已不年轻的民间艺人，男的叽叽喳喳拉起二胡，女的敲着碟子便朗声唱起小曲，重现着“手拿碟儿唱起来”的情景，声音有点儿粗哑，但分明透着质朴与粗犷，仿佛一股原野的季风缕缕吹过。一批不知名的靓女帅哥，或蹲或坐，或者干脆跪坐在屋檐下，摊开雪白的写生本，把对岸白墙黑瓦、眼前的清河流水赋注笔端，那般的全神贯注，那般的聚精会神，仿佛这个世界便是属于他们自己的，与旁边的喧嚣形成鲜明的对比，也为古镇带来些许现代的气息。闲散一族，则是以凳为桌，四人围坐，甩起扑克，喧闹声此起彼伏，吵动树上的鸟儿在河面流浪。看着这样的景，嗅着这样的气，闻着这样的声，分明便是童年的故乡在眼前重新展现。

一条幽幽的逼仄的小弄，把我们带进一间透着古老气味的老宅。砖头铺着地面，排列出整齐而动感的花纹，一张八仙桌，两把八师椅，上方悬挂着一幅“居安堂”的字幅——典型的江南民居的客厅。兴味盎然地坐在上面，叫来同伴拍照片，一边还开着玩笑：“我是老太爷，你则是老太太了。哈哈。”“老太爷”最好端上一袋水烟，埋头起劲地吸着；而“老太太”则是微闭着双眼，手指不断数着念珠，嘴微微地翕动着，心中虔诚地念着“阿弥陀佛”。我眼前仿佛突然闯入一个童稚天真的小孩，跑到奶奶的膝前，撒娇地讨要吃的，爷爷用水烟袋长长的竹竿轻轻地爱昵地敲打孙子的头，而奶奶则连忙安抚着。这又是江南家庭承欢膝下、享受天伦之乐的情景再现吧。虽然逼仄，虽然黝暗，但景致无处不在。一条回廊，弯曲，迂回，一眼望不到头。回廊与墙壁之间的空间，掘一个小池，养几条金鱼，绿苔青竹遮盖住一方阴凉，穿堂风激起声声簌簌，爬墙藤在墙体上画着自己的轨迹，月季花在枝头绽放，青的竹，绿的藤，红的花，映衬出一方十分雅致的天地，虽然没有苏州园林那般规模宏大，却不缺江南建筑的秀气与脱俗。雅居有雅人，屋主人叫王亨，搞版画的。琳琅满目的版画作品挂满了墙壁，黑白线条把整个西塘美景尽收笔端。据工作人员介绍，他最得意的便是“春夏秋冬”四幅，曾参加过国际组织的版画展。白发童颜的王亨老先生一边哼哼地笑着，而当同伴买下一幅他的作品里，他挥洒笔触签下自己的大名，把一段画缘永远定格在版画的背面。“儿子也是搞版画的，可谓子承父业吧。”“是的，是的，也是一种传承。”老先生话不多，但又分明透露出一种高雅的气质，犹如西塘的建筑西塘的小河西塘的人文，悠悠然折射出西塘的历史与民风。

随着现代的演进， 古老的总是在无声无息地消亡中，甚至被现代的喧哗与华丽所取代，也不能说西塘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川流不息的游客带来现代的气息，路边一块宣传牌纪录着曾在此处拍过《谍中谍3》洋人光顾的事实，而数码相机的卡卡声又吹进一股商潮的生机，扩建后的仿古门面与水池又令人仿佛进入一个极具现代的公园，但老实说变化并不很大，西塘总是执著着地固守着自己的传统，营造着自己的一处“世外桃源”。只要看看沿河排着的小铺，卖的最多的便是西塘的特产，花生米糖，布条拖鞋，臭豆腐，绿豆汤……演绎得最多的也是我们日常所见所做的生活，蹲踞河边洗拖把、洗衣服、刷牙洗脸、剖鱼洗菜淘米，还有那河面上不时划过的小船，还有那黑黝黝的门墙，穿着朴素的蓝花服装，节奏并不快的原住民的步履，一切都浸渍着古老和原始。我总是怀念这曾有的情调，只是在现代与历史的交织中，我们只懂得破坏过去的，只是把童年美好的留存在记忆中，只是把许多遗憾赋注一声长叹。而在西塘，一切都是保存得那么完美，使我们能够重温童年，勾起一片美好的记忆。这是历史的价值，这是传承的伟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