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补丁花

金意峰


有一次和朋友逛街,看到一种流行的服装款式,居然是用几道黄黑布条缀补在衣领、袖口处,很是醒眼。因为觉得怪异,不自觉地多看了几眼。或许是朋友看出我那食古不化的心理,便在一旁淡淡地解释:“现在的衣服都这样,讲究搭配和糅合,越这样越时尚。”朋友见我不吱声,又补了一句:“这些点缀还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补丁花。”

补丁花?!我笑笑。没说什么。

但我的心里却激荡起一圈圈的涟漪。

在我的记忆中,其实也有过一个补丁花的概念。

上世纪七十年代,浙东山村大部分家庭还处于生活拮据的状态,即便父母常年劳作也时常为温饱发愁。我的父亲当时在国有地质队工作,母亲在一家农机厂做工,相比之下生活要宽裕一点,但这并不意味我们的日子过得很轻松。最惨的一次记忆是我和弟弟为了多吃一块猪肝剑拔弩张,最后母亲差点气哭了,还是隔墙乡小学的一位老师过来解劝。至于穿着,自然免不了缝缝补补。母亲是这方面的能手,没有更多的钱添置衣物,她就把缝补的才华充分地发挥了出来。

现在我还能看到反映那个时代东北农村生活的影片,总能看到影片中一个俊俏的小媳妇或者姑娘坐在暖炕上剪窗花的温馨场面。浙东山区其实也有很多这样的民间艺人,比如绣花,比如编麦秆扇,比如锔锅,再比如我母亲颇具灵感的缝补。

少年人总是不爱闲着,他们身上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气,奔跑,游戏,打闹……这个时候,母亲就常常指着我们因此千疮百孔的衣裤鞋袜说:“来,脱下来。”缝补成了母亲日常的一门必修功课。

母亲缝补衣物可谓心灵手巧,纳鞋底是兹拉兹拉地响,宛如行云流水;缝裂口是杂耍般的穿针引线,所谓无声胜有声;钉纽扣又是另一番光景,那是一笔一划工整的诗的韵脚,或许还是雨点沉实地砸在荷花缸里。兴许,这是母亲一种常规的技术操练。只不过,兴之所至,母亲最终把技术操练升华到了一种质朴之美。

补丁花就是水到渠成的缝补,也是水到渠成的民间工艺。

印象中,有一次是我不小心,衣袖被课桌上的钉子扯破了。母亲把一块淡黄的布片剪成一粒粒相依的米兰花,一针针细密地绣在衣袖上。顿时,花朵怒放,仿佛春天跑到了胳膊上,有一种轻盈的跳荡感。有一次是我的一只绿书包在打闹中撕掉了一个大口子,我哭着回家。母亲看见我的模样乐了,她说:“哭什么呀,我给你想个好办法。”母亲的办法依然是缝补。这一次母亲先是用石蜡在书包的豁口处工整地划好线,细心地剪裁好,然后把书包的内衬翻到外面,找来一块红布衬贴着,开始穿针引线。细密的针脚马蹄般嚷嚷地踩踏之后,母亲舒一口气,重新把内衬翻到里面,拍拍书包,眯着眼端详。于是我们就看见一个鲜红的五角星奇迹般地绽放在绿书包上,闪闪发亮,暗合了当时的我一心想长大成为解放军的神圣心愿。

事实上,补丁花曾这样无数次摇曳多姿地盛开在我成长的道路上。虽然那时还没有赋予它一个美丽的称谓,但多少次总是让我破涕为笑满心欢喜。它丰富了我贫乏的乡村岁月,出人意料又富含情理。

后来迁往小城,生活较以前富足,吃穿用也讲究起来,衣服穿破了自然就扔,甚至穿旧了、穿落伍了也扔,补丁花这个特定时代产生的词渐渐地淡了,远了,像一种过去了的生活,过去了的时代,以至于每次母亲向我索要需缝补的衣物,我总是略带歉意地笑笑,说出两个字:“没有。”

可是,过去的记忆,又怎么会轻易忘记呢?过去永远存在,譬如补丁花。

或许,只有自己才明白,看见如今流行的服装款式中的一抹作为点缀的补丁花,我想到的通常不是时尚,不是潮流,而是记忆,在时光深处熨贴心肺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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