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笔祭

叶 子

又是一年的清明节了，我的母亲也在地下孤寂地长眠14年了，虽然每年的相关时节我们都会做一些祭祀活动来表达做子孙的思念，但每每看到女儿和外甥女在山上忙着捉蝴蝶、挖野菜嘻嘻哈哈地开心样子，和母亲那逐渐被荒草淹没的孤坟，那种生与死的强烈对比总是搅得我心一阵一阵地痛，也许丧母之痛确实只有做儿女的才有切肤的感受。

母亲离世的时候才刚满45周岁，我的女儿出生才4个月半，病重的她已无力抱一抱自己的外孙女了，她希望我们能抱着孩子坐在她的床前，叫她外婆，听她讲一些养育孩子的注意事项。但是，可能是她久病之身的面容过于消瘦吧，尚在襁褓中的女儿总是哇哇大哭，母亲只能无限伤感地长叹一声，两行泪水簌簌而下，那是一种对自己生命流逝的无奈和再不能陪自己女儿一起抚养外孙女成长的歉疚吧。

也许生命会有轮回，但下辈子我还能做你的女儿吗？

童年时候的我纤弱多病，三天两头要打吊针吃中药，每次生病总是母亲背着我去医院，村里人笑她养了个多病的林妹妹，她总是笑着应对：“没关系，女儿打过的吊针瓶我都攒着，等她嫁人的时候我再和女婿一并算账。”为了怕我劳累，我没有像村里的孩子们一样用课余时间去做割草挑水、喂猪养兔、煮茶烧饭等事情，因此母亲在繁重的集体劳动之后又承担了更多的家务劳动；为了让我有更好的营养，母亲总在农闲背着我、牵着比我还小的妹妹走十多里路到外婆家，让外婆杀鸡给我们吃。因为在三十多年前物质相当贫乏，不是过年杀一只鸡是一件非常奢侈的事情，在上有公婆、下有姑叔清贫的大家庭里，这种自私和不合理的要求母亲是无论如何也不肯说的，只有在回到娘家，她才能对自己的母亲撒娇，也只有企盼外婆能体谅她做母亲的心情。

在读初中时，当时社会上流传过一些极为荒谬的言论，譬如某天要为某学校的学生注射一种叫“老不大”的针，注了这种针小孩子就会停止生长。一开始母亲也不相信，但传言多了便也有些将信将疑了。那天，我们学校全体师生集合在操场上开会，不知怎的，就被传说为要为学生注针了，我的母亲也和别人的妈妈一起心急火燎地赶到学校，只是她一直躲在操场边的桑园里，全神贯注地看我们开了一下午的会，直到放学陪着我一起回家。

读高中时，全村和我同年上学的小伙伴早已陆续辍学，成为家里的一个劳动力，也颇能为父母分担一些养家的重任了，只有我还在背书包读书。别人笑她，养女儿迟早是人家的人，何苦呢。她总是理直气壮地回答：“我的两个女儿都是当儿子养的。”

在我去杭州读书的时候，父亲买了一辆货车在跑运输，母亲农忙时忙地里的农活，农闲时帮父亲一起押车兼做搬运工。可是外公外婆却因病痛相继卧床了，作为家里的已经出嫁的长女，她每天早早起床打点好家里的鸡鸭猪等牲畜，再骑十多里路的自行车赶到外婆家，为外公外婆洗刷、喂饭。中午趁老人午睡的空间再回家到庄稼地里锄草、喷药，傍晚时又赶到外婆家照顾到夜里才回家。如此忙碌了近两年，直至外公外婆相继离世，她也消瘦了好多，并总是觉着自己很疲倦。

九一年秋收时节，我已经上班一年了，为了能帮母亲一起收割晚稻，我特地积累了几天休假。那天我下班后乘车回家，下车后我径直走到了田里，只见一捧一捧的水稻整齐地放着，母亲的割刀插在地上、水壶放在稻堆上，但却没有母亲的身影，邻居说，下午你妈胸口有些痛，到家里去了，可能马上就回来了。我看看天色已晚，就带上母亲的工具回家了。到家门口，只见大门紧闭，晚归的鸡鸭都在门口喧闹，我大喊了几声，才隐约听到母亲虚弱的应答声。感到有些不安的我匆忙走到她的床边，只见她穿着泥土斑驳的衣服躺在床上，脸色极为惨白，枕头上、地板上全是血，我问她怎么了，她只是说：胸闷痛，咳嗽了几下就止不住地吐血了。

从此，一向强壮的母亲就告别了她劳作了一生的田地住进了她最害怕的医院，经过手术和大剂量的化疗，母亲失去了两根肋骨、一半肺部和一头乌黑的头发，每天陪伴她的是各种中药、西药，和陆陆续续来看望她的邻居、亲戚。

九四年的三月十八日清晨，母亲辞世，终年才47虚岁。

当正在上班的我匆匆与同事办好交接，抛下嗷嗷待哺的女儿赶回家时，母亲已闭上了双眼。下午，待婆婆抱着饿急了的女儿赶到时，小孩子歇斯底里的哭声或许在冥冥之中又唤醒了她的母爱，两颗泪珠溢出了她的眼眶。

又是春雨纷纷的清明时节，在有杏花开处的酒家，是否也坐着像我这样“子欲养而亲不待”始终不能排遣丧母之痛的伤心人呢？

如果真的有来生，请让我再做你的女儿，每天晨昏能叫一声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