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断想

金笛

有道是，“每逢佳节倍思亲”。清明节的相思，是一种独特的相思，带着幽幽的哀恸、无穷的追忆和不尽的缅怀，伴随绵绵不绝的春雨、和煦拂面的春风，轻轻渗入心灵、浸润情怀。踯躅地爬上山脊，面对前人的坟茔，掬上一抔黄土，摆上几盘时鲜水果，点上两根蜡烛，焚燃一炷檀香，再躬背弯腰恭恭敬敬地拜上几拜，感激父辈的养育之恩，聊尽人子的应有孝心，在蓊郁如翠的墓树下静谧肃立片刻，于是一串炮仗炸响，飘起的一阵烟雾，在天际弥漫笼罩，慢慢升腾，仿佛便可以看到这烟中雾中，父辈张开皱纹如菊的脸孔，温馨和谐地笑着，与扫墓的晚辈对视进行心灵的沟通，“家属亲情”的诠释在此展露得一览无余、分外显赫。

无由头地想起一个故事。一位将军，屯兵开垦沙漠，手植一排柳树，结果三棵枯死，但始终执著无悔，把枯柳按礼埋葬，日日浇水不辍，聊寄一片情愫，结果皇天不违，第二年春天，那柳墓上长出一棵嫩嫩的柳芽，日茁夜长，人称“墓柳”。一片黄沙，一座坟茔，一点嫩绿，在凄凉无比的背景下映衬得无比生机和无限活力。我看后十分感动，这墓柳，分明是将军精神执著的感化，分明是生命顽强不屈的写照。同样联想到另一个故事。一位姑娘，嫁给一个大学生，但新婚不久，夫君因闹革命而鎯铛入狱，不久便英勇就义，她把丈夫葬在自己的屋前，种上两棵翠柏，又含辛茹苦地养育着遗腹子，即使因烈士家属获得进城吃“皇粮”的机会，即使亲人劝她改嫁，但她始终不离不弃，坚守着那两间陋屋、一抔黄土、两棵翠柏，安安静静地生活，直到儿子结婚，她才把丈夫坟前的两棵树砍下做家具。她把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的日子全当成了自己的“清明”，执守着自己的一种无言的信仰，为了丈夫的追求，为了儿子的成人，也为了自己那生于斯长于斯她挚爱着的土地。“中华母亲”所有的美德都集中体现在她的身上，她分明就是伟大母亲的缩影和化身。我于此字里行间，真正读懂了无私的母爱，读懂了人间的伟大和崇高。

真的十分感谢“两会”代表委员的真情动议，清明节更为公假，可以上坟扫墓祭祀祖先。虽然未到清明，而心情的酝酿则是一个过程。面对着缠绵的细雨，领略着和熙的春风，回想着去年清明扫墓的情景，又是一片心情温馨。与妻舅嫂子侄女侄儿，挑着畚箕，背着锄头，担着香烛果菜，默默来到丈母娘的坟前，祭拜如仪，一如应做。此时，侄女不自觉地喧闹起来，妻舅马上转头瞪了她一眼，随后虽然有锄头，还是弯腰从坟旁捧起一捧捧泥土，按在丈母娘的坟上，那种虔诚和恭敬，勾起我一眶泪水，亲情无限，母爱无边，在具体的细节中，往往折射出一种崇高纯洁的感动。今年清明尚隔半月，妻舅便早早打来电话，话说得斩钉截铁：“不论多忙，清明节必须来！”在我看来，中国传统的节日，只有春节、清明、中秋，才具有一种浓得化不开的血脉亲情，而家属的观念牢不可破也于此得以强化和升华，也于此中华五千年的传承从不断档，即使外族入主中华，往往最终被汉化，传统文化的威力便是如此强大旺盛。

又到清明时节，还是吟咏起那首不朽的唐诗：“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一个愁肠百结的日子，一个独步的行人，一家孤悬野郊的酒家，一位倒骑牛背的牧童，于一片如丝如绸的雨幕上印上一个凄怆的剪影，感染着整个时空。此景此情，真想抱住路边的一棵苍松，洒下无腔的热泪，为消逝的前人，为消逝的岁月。伟人毛泽东曾有诗：“君失骄杨吾失柳，杨柳轻颺直上重宵九。”同样的哀痛，同样的缅怀，同样的寄托，虽然诗中没有写明是否写于清明时节，但此情此景同样当是清明的写照。

清明时节，偏偏青艾蓬蓬勃勃地疯长着，麦果也来凑趣。趁着踏青，黄花艾嫩嫩地覆盖田间地头，割下，理齐，煮熟，挤汁，再伴以米面粉末，裹进豆沙糖果，用专用的糕板印制成玲珑可爱的造形，再候上那么半时一刻，热热地捧在手中，诱人的香气便是清明祭祖的最好食品。草木无心，但却有情，与人情感相通、意气相投，清明青艾，清明清水，清明草木青葱，青清之间，一切都是澄碧清灵，仿佛穿透时空，与前人面对面，共同唱起《常回家看看》的歌谣，承欢膝下，把酒话桑，道尽千古流逸，诉说沧海桑田，在娓娓而谈中享受天伦之乐，延续宗族的绵长。又是无由头地记起一首苏东坡的《临江仙》：“夜饮东坡醒复醉，归来仿佛三更。家童鼻息已雷鸣，敲门都不应，倚仗听江声。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夜阑风静谷纹平，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也许，大苏没有找到清明的感觉，倘若身处清明，也不会“长恨此身非我有”，也不会不“何时忘却营营”，更不会“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以一座坟茔牵挂，以一线亲情牵扯，以一段回味牵动，身处落雨缤纷的清明时节，酹上一杯酽酽醇醇的老酒，醉倒在亲情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