优雅老去

金 笛

人生在世，从童年款款走来，血气方刚、意气风发地迈入青年，又渐渐地走向衰老，直至耄耋，直至升入缥缈天国，完成“在人生走一遭”的经历，“做人来戏戏，迟早要回去”，这是生命的定律，这是自然的规律，这是变化发展的节律，谁也不能阻挡，谁也不能回避，即使贵为天子人主，如秦皇汉武、唐宗宋祖、一代天骄，苦苦寻觅不死灵药，企求长生不老，但最终还是难逃一劫，成为历史的云烟，飘逝在人生的长河中。

生命从娘肚子中出来落地一声叫，便是喻示着死亡，就像一个忠厚木讷的老实人出席一个老来得子庆贺满月时说的一句大实话：“这小孩子必将死去！”既然老去不可避免，是选择优雅地老去，还是挑选忧郁地老去，便成为一个十分严峻的人生命题，而且是每个生命个体决不可回避的人生命题。当“优雅”与“忧郁”摆在我们的面前，我们必定会毫不迟疑地选择前者。优雅，是一生平安；优雅，是幸福安康；优雅，是惬意舒畅；优雅，是事业兴旺、家庭和谐、手足情深、邻里相亲……在人生的风雨历程中，每个人的企盼，都是时时刻刻丰富着优雅的内涵，“心想事成、万事如意”，则是优雅老去的最后注释。

其实优雅地老去，各有各的理解各有各的追求各有各的实践。“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是陶潜陶渊明先生的优雅，他舍弃“为五斗米折腰”的忧郁，决然离开勾心斗角的官场，欣欣然融入大自然的绿意盎然，悠然自得地当着他的五柳先生，“五斗米”与“五棵柳”之间，便是区别优雅与忧郁的分水岭；“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西樽空对月。”“万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则是李白李太白诗仙的优雅，“壶中日月长，袖里乾坤大”，因为他深谙“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的人生哲理，因而坚信“钟鼓馔玉何足贵”，企求“但愿长醉不愿醒”，造就了“李白斗酒诗百篇”的豪迈与洒脱；一代英豪曹操曹阿瞒却信奉“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的优雅，一生征战，驰骋疆场，谋划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在权力场中纵横挥阖、无与匹敌，即使有“生子当如孙仲谋”的忧郁，却是拥有“登高一呼、百方云集”的优雅，八面威风，一世英名；“廉颇老矣，尚能饭否？”黄忠老将出马，一个顶仨，无一不是展示着自己优雅老去的风采与气概。这种风采与气概，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确实是“望天地之悠悠”，令人怦然心动、心驰神往，大有高山仰止、令人敬畏之感。

吾辈凡夫俗子，既不可能拥有决胜疆场、气吞山河的豪迈气概，也不可能具备“皓首穷经、修书百篇，藏之名山、流传后世”的盖世才华，只能在时间的长河中片刻停留，慢慢等待着衰老的悄然来临。然后，我们也有我们自己的优雅，那便是拥有一颗平常心，精心地耕耘属于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面对竞争，我们应该既敢于与强的争、跟好的比、向高的攀，更能理性地衡量自己的能量与实力，坚守着“跳一跳，摘到桃”的训示，消极处世不可取，削尖脑袋“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同样不可取；面对生活，我们应该“不骑马，不骑牛，骑匹毛驴居中流”，却尽情地畅泳属于自己的精神家园，品尝物质享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顶尖人物永远只是少数；面对工作，我们应该懂得“工作岗位不能选择、工作态度可能选择”的浅显道理，怀着一种敬畏工作感激工作的态度，付出真诚与专心，“天上决不会掉下馅饼来”；面对夫妻，我们应该信奉“百年修得同船渡、千里修得同床眠”的教条，相敬如宾，白首偕老，夫妻之道，乃相互谦让，决非只是一方迎合；面对社会，我们应该实践“予人玫瑰、手留余香”的宗旨，与人方便，才能与己方便，“只要人人都能献出一份爱，世界就会变成美好的春天”，才能共同营造一个人际和睦、社会和谐的环境。诚如此，你必定可以在自己所处的时代自己所处的环境中，即使慢慢变老，也一定能够优雅地脉动，留下人生坚实的足迹。

我无疑是一个平头百姓，也十分感动那些平头百姓所做的不平凡的事。当那身患绝症屈指算着自己生命时日的病人，却在生命的最后时刻笑呵呵地面对死神，写下感动至深的日记；当那垂垂老者在自己的遗嘱中留下不搞追悼会、把眼角留给年轻失明者；当匆匆行人看到献血车毫不犹豫地登车捋起手臂献出汩汩鲜血，当梁湖老太默默无闻义务清扫着周边的角角落落，当年底广大市民踊跃捐献钱物济困扶贫……每每看到听到这些，我都会十分感动。这并不是作秀的感动，而是一种从心灵从肺腑从灵魂深处迸发的感动，因为他们从不为利也不为名，只是想自己在老去的过程中获得一段优雅。我曾与“救火阿三”促膝交谈过，问他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如此这般做的根本原因是什么，他说只懂得帮助，帮助别人本身便是一种快乐，他确实从中获得了许多不为外人知的快乐；我也曾向张杰先生讨教过，您自己居住陋室，却是慷慨解囊，倾心资教，求得什么？他回答得十分普通：自己读书很少，成为一生的遗憾；现在只是想家乡的孩子有书读。这就够了，虽然他们都做着十分平凡十分普通的事，追求的也只是一种平常价值的取向，但其间所涌现出来的便是一种崇高、一种优雅、一种可贵、一种升华。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自己的活法，不论是自觉的刻意的，还是随意的自然的。活得优雅，还是活得忧郁，其实都是自己决定的。我总是想不通，我们现在身处盛世，却总有一些人“低头端碗吃肉、抬头看天骂娘”，诅咒这痛骂那，牢骚满腹，怨气冲天，似乎人人都是他的仇家、个个都是他的敌人。稍有不高兴的事，便是情绪低落、一蹶不振；稍有不顺心的事，便是恶语相加、老拳相向，抑或采取不正当甚至极端的手段，大行谋图报复之能事。真想劝导这些人，“前半夜想想自己、后半夜想想别人”，在这一思一想过程中，消却自己的满腔怒气，换得一个平和的心态，且将那些委屈与不平，当成过眼的云烟，挥一挥手，不再留在记忆的深处。性格决定人生，“退一步，海阔天空”，当我们都具有如此的心态，我们在老去的经历中就不愁不拥有自己的一份优雅、自己的一份潇洒、自己的一份淡定和自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