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嗜酒的父亲

马永灿


父亲的嗜酒,得益于爷爷的“栽培”。

在旧社会,爷爷是个思想前卫的农民,他不甘于“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稼穑,挑起夹箩担,走街穿巷做游商,把家调持得比较殷实。爷爷喜欢喝酒,冬酿米酒、夏蒸烧酒,一年四季酒水不断。爷爷先让刚学会吃五谷杂粮的父亲吃酒浸枣子、烧酒杨梅,以给父亲“启蒙”。接着在自己小酌时,也为父亲斟上一小盅。很快,尚不更世事的父亲就初谙并恋上了酒的品性,从此和爷爷持杯对酌,与酒结下不解之缘。

父亲生养我们7个子女,负担很是沉重。后来又遇“三年自然灾害”,当时连生存都受到威胁,父亲只有在梦中与杜康相邀。困难时期过后,生活依然艰难,偶尔碰上一次喝酒的机会,父亲就会喜形于色。这时,他总是连手也顾不上洗,就匆匆在桌前坐下,面色慈和地端起酒碗,啜上一口抿嘴细品,然后搛一点菜慢嚼。就这样悠悠地喝着,可以沉醉一个黄昏,生活的苦和累,随酒流进肚里。

实在禁不住对酒的思念,父亲也会在上街时,横下一条心,走进那爿独自为尊的大众饭店,打半斤黄酒,称两毛钱猪头肉,过一回瘾。父亲喝酒上脸,三四里路走下来,仍然红光满面。母亲见了便有些不悦,免不了说几句不中听的话。父亲则像个做了错事的孩子,坐在一旁低头不语。也难怪母亲,在鸡屁股里死抠油盐酱醋的她,生活对她是何其的难呵。

曾经跟父亲吃过一顿饭店饭,那是我人生第一回在饭店吃饭。那次父亲从瓜田那里趸来200多斤脆瓜、黄金瓜,翌日清早,用手拉车拉着去4公里外的小镇上卖。那天生意不好,一上午才卖了4毛多钱。到午饭时分,饥肠辘辘的我们走进了一家小饭店。袋里仅揣4毛多钱的父亲,在价目牌前犹豫了好长时间。最后,服务员送到餐桌上的是一份蔬菜,一小碟猪肚,两碗饭。显然缺了父亲心仪的“杯中之物”。吃饭时,父亲只搛了两片猪肚,几乎让我独享了难得一遇的美味。

父亲生活上随遇而安,对我们儿女从不要求什么。我参加工作后,一次父亲来看我。回家时我送他出来,在厂门口分手时,我塞给他10元钱,让他买点酒喝,他却死活不拿。两人推让间,倒把我刚穿上的工作服扯掉了两颗扣子,钱却仍旧推还给了我,弄得我只好无奈地笑,也引得在旁的几个同事善意的笑。

后来我们都大了,父亲也老了。但老了的父亲酒量反而见长。也许是父亲酒量本来就大,只是囿于无奈的现实,才使他不得开怀畅饮。生活条件越来越好的父亲,酒的来源自然已不成问题,不仅他自己有能力购买,姐姐和妹妹不断予以孝敬,我们几个兄弟也会拎上一些。面对“酒源充足”的父亲,对喝酒的量依然把握有度,决不放纵。父亲的喝酒似乎是那种“花要半开,酒要微醉”的境界,控制得颇有分寸。父亲喝过酒后,话语依然不多,只是显得精神很好,相当乐观,冷不丁说句把笑话,调节餐桌气氛。

父亲一生嗜酒,“酒龄”远远超过70年,而我们几个兄弟几乎都没有得到“真传”,只有小弟有点“作为”,但与父亲相比就不免逊色。父亲迟暮之年的喝酒,几乎达到了与酒形影不离的程度,用一句稍事夸张的话说,就是“两眼一睁,喝到熄灯”。父亲四五点起床,啥事不做先喝酒;中饭时照例布碗独酌;下午3点光景也少不了要“润润口”;晚餐大都与小弟对饮;睡前再“暖暖身子”。直到4年前的春节,素来健康无恙、精神矍铄的父亲,酒量才骤然锐减,神情也随之恹然。

父亲被查出肝病的时候,医生已不让再作任何治疗。病榻上的父亲仍念念不忘终生为之迷恋的酒,吃不下稀粥的他,让姐姐或妹妹喂几调羹黄酒;弥留之际,已经数日滴水不进的父亲,还要我们用筷头沾一点酒水,湿润他的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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