搭肩布

长风

提起祖父、父亲，总是想到他们腰上的搭肩布——长长的深颜色的普通棉布做的，大小长短相当于半张床单模样的一条布巾。大约在二十多年前的农村，每个男的正劳动力，都有一块搭肩布，一般系在腰间，干活的时候，既当束裤的腰带用，又当挡寒避风的围裙用，飘飘荡荡，就像随身带着一面旗帜。这些正劳力，大多于傍晚干完农活后，为释放紧张劳作的心情，舒缓疲惫一天的筋骨，总会顺手解下紧系在腰间的搭肩布，披挂在肩上，扛着各式农具，悠悠然地回家。

那个时候，农村生产承包责任制全面推广，农民刚刚分田落户，结束了“出工不出力、横竖一直头”的生产队赚工分时代，家里正劳动力多，就意味着能通过辛勤劳作，可以种出更多的粮食作物和农副产品，自己吃不了，也可拿去卖，换得更多的钱，从而过上比别人家更保暖无忧、更幸福的生活。农民的积极性空前高涨，到处可以看到一片热气腾腾的景象。

当时我们家有两条搭肩布，也就是说有两个男正劳动力——祖父与父亲。祖父与父亲都属于力气大而勤劳的农村汉子。每天大清早，祖父与父亲吃完早饭，便都系上搭肩布背上农具家什或上山或下地刨食去了，不论干什么农活，也不论穿什么样的衣服，那搭肩布总不离他们的左右，似乎没有搭肩布，他们就没有“手势”、干不了农活。有的时候，我们弟兄俩也会被带去田间地头玩，大人们在一旁使劲干活，而我们两个小家伙也在田间地头尽情地玩耍，捉蚱蜢，抓田鸡，逮蛐蛐，摸泥鳅……也“忙”得不亦乐乎。我们满身泥浆，宛若一个泥猴子，也如戏台上的大花脸。玩累了，也玩腻了，瞌睡虫上来，顺便“懒倒”在地上躺下便睡，此时，大人们都会赶过来，抱着我们找个荫凉、平整的地方，铺上一层厚厚稻草，然后解下腰上的搭肩布，给我们弄出一张舒适的“床”，让我们安安稳稳在一边呼呼大睡，自己便顾自干自己的活儿。傍晚收工时分，若是夏天，祖父或者父亲会把我们抱下水，帮我们洗去满身的污泥，又怕我们光着身子着了凉，常常用那条他们形影不离的搭肩布裹住我们的全身，抱着颤悠悠地回家了。那时，我们总是喜欢骑在父亲的脖子上“骑马郎郎”，望着低处绿油油的田野，实在是一种妙不可言的享受。深秋时节，那条搭肩布更是我们驱寒防冻的爱物，虽然带着祖父或父亲的汗臭，但在我们嗅来，那是一股十分熟悉十分亲切的气息。这种气息，是一种亲情的延续，是一种骨肉的衔接，融为一体，不可分割。

在农村，常常“田地是别人家的好、子女是自家的优”，舐犊之情表现得特别浓郁特别直白，因为子女是他们的最大希望最大收成。虽然处于困顿时代，家庭生活捉襟见肘，但有时祖父、父亲还是能在收工后给我们买点小零食，像京枣、糖球、油三子、豆酥糖之类，解解我们那时馋极了的小嘴，换一句亲亲热热甜甜蜜蜜的“爷爷、爸爸”。那个时候没有油纸马甲袋，搭肩布又成了盛装小吃零食的最好物件，只要看到搭肩布鼓鼓囊囊，我们便会撒开腿快步迎上前去。以后，只要爷爷或父亲熟悉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我们便会习惯成自然地眼睛滴溜溜地盯住他们的搭肩布，此时，那条普普通通甚至是余姚大布做成的搭肩布，在我们的眼中，仿佛便是阿里巴巴丰富的藏宝洞，终日可以“芝麻开门”，享受口舌之福，展现天伦之乐。

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我和我弟弟也都成了孩子他爸。祖父由于壮年时的操劳过度，未活到八十就离我们而去了；父亲业已两鬓斑白，由壮年步入老年。父亲现在也不再系搭肩布了，但他还会把无私的祖父之爱献给他的孙子们，就像当年祖父那样呵护我们兄弟俩，无私无悔。而想起远在天国的祖父，仿佛总是看到他老人家，系着那条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搭肩布，迈着稳健的步子款款向我走来，走呀走，永不停息地走着，脸上充满慈祥地笑着，那条醒目的搭肩布在他壮硕的肩膀上一如既往地飘荡着，显得那么潇洒那么飘逸，永远散发出一股浓浓的气息，笼罩着四周，裹住我的全身。搭肩布，一块普普通通的布，但在我的心中，感觉到份量特别沉重特别温馨，一想到它，我的眼眶便会湿润起来，萌生一种对亲情无限珍惜并间杂无限感恩的情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