恣情玉龙雪山

金 笛

从丽江城到玉龙雪山，明代大旅游家徐霞客是徒步走过去的，想必历经艰难、旅途劳顿，而我们驱车前往，一路轻松，但当眼前矗立起一座巍然入云的雪山，不论是数百年前的徐霞客，还是当今的我们，都是恣情纵横，不能不慨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徐霞客当时情不自禁：“北辰咫尺玉龙眠，粉碎虚空雪万年。华表不惊辽海鹤，崆峒只对藐姑仙。”惊叹与赞美之情溢于言表，虽然时光如潺潺流水飞速而逝，但因此景而生发的此情并没有随着时空的推移而更改一丝一毫，古人如此，今人亦然。

驱车来到一个空旷的山脚广场，迎面扑来的便是“一柱擎天”，那是树立在一座石砌建筑上的高大图腾木，沉甸甸的古铜色映衬着蓝天白云雪峰，显得更加肃穆而神圣，仿佛便是一个神秘无限的深深呼唤，从远古的冥冥中款款走来，诉说着纳西族人战洪荒、求生存、畅行于天地间的悠悠故事。导游说，那是神木，纳西族的图腾，既是他们的精神支柱，也是玉龙雪山“三朵”神的象征。果不其然，在那建筑物的内墙上，一幅幅壁画，既勾勒了纳西族繁衍生存的发展历史，也反映着纳西族人对大自然的感知认同的道德规范——前世作恶之人，后世即被浸泡在滚烫的热水中溺死；前世行善积德之人，后世坐享荣华富贵……于一幅幅质朴形象而且显得原始的画图中进行道德的悉心教化、人性的返璞归真、处世的循循劝导。孟子“性本善”与苟子“性本恶”之争，在这儿不再成为一个亘古以来尚无的定论，人性向善才是纳西人最终追求的目标，也便造就了纳西人和谐与共、风雨同舟的精神家园。

换乘上一辆宽敞的环保车，一下子便置身于三千多米的处所，高原反应在所难免，头发胀，耳发鸣，目生晕，唇转紫，犹如玉龙雪山设置的一道“少林关卡”，考验着每个人的体能与意志。无暇顾及车外一山四季的优美景色，只是看到车内裹着棉大衣蜷缩着的游客神态，个个均是噤若寒蝉，旁边的同事则是伸了伸缩着的脑袋，似乎这是一个赴汤蹈火的约会，为了这一座神圣的雪山，为了这一方冰川的世界，为了这一片奇妙的景致。等待是难耐的，而等待的结果便是经受坐上悬崖峭壁上缆车的考验。发明缆车的人，无疑是一个才子，把身子悬空挂起，穿梭在半空中，看脚下树梢掠过，听车外风雪击打，特别是缆车突然升高，黑色的山崖迎面扑来，又从脚下嗖嗖飞过，确实惊心动魄、富含刺激，恐高的同事紧紧抓住我的胳臂，又紧闭双眼，还一再喃喃自语地叮咛：“别与我说话，别与我说话。到了吗?”惊恐的神情惹得我们更加有劲地起哄，也恍然忘了我们已经在不断地升高、升高，恍然忘了我们脚下那深不见底的山崖，只是那远处白皑皑的冰川、高处同样白皑皑的雪峰。而我，则是思绪飞纵，似乎看到了雪山的四季。玉龙雪山，必定会随着时令和明暗的交替，变幻出无限雅致的景观，时而云蒸霞蔚、雪飘雾罩，乍隐乍现、忽明忽暗，神龙见首而不见尾；时而碧天如水、万里无云，群峰像被玉液清洗过一般，晶莹的雪光耀目晃眼，具有“白雪无古今、乾坤失晓昏”的光辉。当东方初晓、晨曦笼罩峰顶，七彩霞光映染整个雪峰，洁洁白雪中犹如纳西姑娘两颊透出一片绯红，与彩霞掩映闪烁，真正呈现“白里透红、与众不共”的娇艳；而当夕阳西沉，斜辉把整座雪峰染抹得像披上一层红纱，云朵带着晚霞，飞归峰间谷壑；入夜，暮色沉沉，月光溶溶，雪峰朗朗，显得格外的温柔、恬静。明朝丽江第八代土知府木公土司在《题雪山》中如此描摹玉龙的态与势、美与丽：“郡北无双岳，南滇第一峰。四时光皎洁，万古势龙从。绝顶星河转，危巅日月通。寒威千里望，玉立雪山崇。”确实，要说玉龙，要形则形，要势则势，要色则色，要景则色，气势宏伟，气象万千。

转眼间缆车便把我们送上四千六百多米的高处，不论是俯察还是望眼，均是一片红妆素裹的天地，只不过那挟持着雪片的高处寒风击打着我们的脸面，而高原反应于此处荡然无存。在一片耀眼的雪光反射中，我们犹如一不留神闯进了白雪公主的童话世界，女的固有的矜持早已失去踪迹，男的更是成为活动童真的“七个小矮人”，或者站立在光滑如镜的积雪上留下倩影，或者坐在雪地里溜起冰来，或者一溜烟冲向高峰攀折绝顶，而那几个特别感奋的男儿，竟然在冰天雪地里打起赤膊，摆出壮硕阳刚的健美姿势，引得啧啧赞叹。投入雪山的怀抱，召回了天真的童年，被社会浸润已久的童真童趣一下子回到身边，唱着，跳着，喊着，嚷着，尽情挥洒着心灵中潜伏多时的快乐。应该感谢玉龙雪山，应该感谢雪山的化身“三朵”，是你，给了我们崇高的威严，给了我们无比的快乐，给了我们童真的回忆，在空旷的雪峰间留下我们永久的一瞬。在导游的演绎中，我们知道，那个雪山的化身“三朵”神，穿着白衣，戴着白盔，骑着白马，总是在纳西人面临困顿的时刻出现，解民于倒悬，救人于水火。是呀，这座人类从未攀沿到顶的神山，为纳西人留下了丰富的精神食粮，而现在又是为当代人为丽江为中华留下了数不胜数的物质精神宝库。遥想当年，玉龙雪山在唐代即被称做“神外龙雪山”而名闻遐迩，曾被南诏封为“北岳”。元代宣慰使李京到丽江，写诗赞美说：“丽江雪山天下绝，积玉堆琼几千叠；足盘厚地背摩天，衡华真成两丘垤。”在作者眼中，名山“五岳”中以山势雄奇著称的南岳衡山、以奇拔峻秀冠天下的西岳华山，在玉龙面前便是一下子成了小土堆似的两“丘垤”。明代大旅行家徐霞客称玉龙山“漾荡众壑、领挈诸胜”。怪不得，玉龙雪山是纳西族及丽江各族人民心目中的一座神圣之山。元代初年，元世祖忽必烈到丽江，曾封玉龙雪山为“大圣雪石安邦景帝”。每年农历二月八日，丽江人民和旅居外地的纳西族同胞都要举行盛大活动，欢度“三朵节”，表达对玉龙雪山和三朵大神的敬仰。这种敬仰之心一直延续至今，杨鉴勤的《玉龙雪山联》道尽了我们这种共同的心声：“数万里长江，穿流脚下。放眼遥望，洋洋乎，纵横无际!况东连巴蜀，北距乌拉，南接交趾，西毗天竺。今来古往，空把感慨兴亡。趁月白风清，露出她冰肌玉骨。从朝云暮雨，消却了蛮烟瘴雾。只赢得千载积雪，一壁铁台，半湾灵湖，四围花鸟；十二时景象，幻在胸中。高怀独步，皎皎然，俯仰有情。看晓吞红日，夕照霞光，午吐碧岚，夜焕星斗。燕去鸿归，任凭经过寒暑。藉龙吟虎啸，宣扬那帝德神威。于霁喜阴愁，分明着廉吏贪官。更有些三危胜迹，六诏遗碑，西汉船鼓，百世山河。”百世山河，百世山河，于天地同寿，与日月同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