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观者

为刘克蔚先生九秩寿诞而作———

■ 顾志坤 陈秋强

我们很久没有与老人作过如此酣畅淋漓的长谈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静心敛气地聆听一位老人滔滔不绝地述说自己永远不变的观点和人生的感悟，真是一种难得的教益，尽管并非所有的人都愿意享受这样的教益。但起码对我们来说是这样。

作为一位毕生都充满着理想主义色彩的人，刘克蔚老人的一生是坎坷的。从十三岁那年经历的“九一八”事变，到后来颠沛流落到江南，他的前半生差不多总伴随着逃难、流亡和战乱。即便后来落脚于春晖中学任校医、解放后参加抗美援朝以及后来为生计频繁变动的新岗位，磨难也总是象梦魇一样紧紧跟随着他。尤其在“文革”中，有人欲置其死地而后快，但老人并没有死，反而健健康康地活到了现在。

这是岁月赐给一个达观者最好的报答和礼物。在他充满仁爱和宽容的怀抱里，一切的不快，一切的委屈，一切的磨难，一切的误解和怨恨，统统都成为淡淡的尘埃，被他轻轻地拂去了。生命的河流依然充盈而奔腾，理想主义的色彩，依然浓重而绚烂。

作为春晖中学一个普普通通的校医，老人的一生是平凡的，因为平凡，他并没有对功名利禄的追逐，也没有好高骛远的奢望，更没有那种虚幻的憧憬。他以一个普通人充分的现实感脚踏实地地走着人生应走的道路。但每走一步，他却是认真的，即便在为一位稍稍受了点皮伤的学生涂擦红药水，他也是十分专注的，就象对待自己的亲人一样。他在有一次为一位附近的农人诊病时听说他家中已经揭不开锅了，不仅免了他的医药费，还把家中仅有的一袋米送给了他。这就是他的人品医德之所在。这些虽都是小事情，但在刘克蔚看来则是大事情。是他做人为事的大事情，正因为把这些小事情当作大事情来做，他才做得那样好，那样的出色。

因为没奢望，所以也就无所谓失望。尽管晚年的生活是平淡的，但刘克蔚很满足，很充实，因为他每天都感到有做不完的事，当然大多都是小事情，他又把这些小事情当作大事情来做。他写文章，为他人无偿提供珍贵的资料和线索，然后供他人去发表，给某位志同道合者介绍他的熟识者，为上门求教者不停地打电话，翻那本已被他的手指磨得起了皱的电话本。当然他更愿意与你谈，他属于寿者中少有的健谈者，他仿佛总有很多的新想法，有些是传统的，有些却很“与时俱进”。他急切地想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并且总在寻找对话者，坦率地说，能和他对话的并不多，现在的社会中很少有一个年轻人会屏心静气地倾听一位耄耋老者的社论式长谈。人们喜欢简洁的交流，就象手机中的短信一样的简洁。但老人并不理会这一套，有时人家听了一半走开了，因为听者的插话权被剥夺了。或者来个礼节性告辞，他也不失望、不生气。我们是希望倾听老人长谈的志愿者和受益者，在我们的心目中，老人的健谈除了能给我们增加许多珍贵的知识外，还在于老人的这种精神状态深深感染着我们，在一个头脑如此活跃和思想如此新颖的老人面前，任何一个年轻人是应该有所思忖的。

九十岁的刘克蔚现在就生活在一套小小的居室里，因为堆着许多书，显得有一些逼仄，里面的光线也有些昏暗，但这丝毫不影响他对生活的快乐和满足。他现在每天都外出，虽然因腿脚不便多了根拐杖，但腰板还一如他年轻时一样笔直。尤其是那头银色的美发，整齐而划一，一看就知道是个为人师表者。这头银发走在大街上熙来攘往的人群中特别的醒目，特别的和谐，甚至充满特别的哲理，因为他就是这滚滚人流中的一分子，他并不比别人更高大，他与大多数人是—样的，所不同的是他走过的路比他身边的人可能长一些，经历的事也多—些，这是他独特的财富。这些财富对我们，对你们，对所有的后来者都是极具教益的，值得我们好好地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