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的雨虹

何武玉

虹的家在镇上的小巷深处，那是一座经受了百年沧桑的祖传老宅，斑驳浸蚀的院墙门楣积淀着风风雨雨的岁月时光。这座颇显气派的屋宇主人乃是读书世家，阁楼的贮藏间里至今还保存着一册册古旧的线装书和各种画本。小时候虹最感兴趣的是一套《芥子园画谱》，他曾经专注地临摹过花草虫鸟、山水人物，直到上中学后才舍不得地中断了习画。

小时候虹的名字叫鸿，那是父亲给取的，寄托着对儿子未来的殷殷期望。从这座屋宇里走出了虹的上几辈很多读书人，他们分散在华夏各地立业安家，有的飘洋过海在异域他乡创业落户。如今这座老宅里，只有虹和母亲相依为命。虹的父亲在虹小时候就病故了，他没有看到虹的未来。

虹在小时候和别的孩子一样贪玩，楼宇后面那个半亩大小的园子，是虹和小巷里孩子们玩耍的乐园。虹在小伙伴中是爬树爬得最快最高的一个，园子里有一颗高高的大樟树，虹能三攀两蹬飞快地爬上树梢头，在高高的树顶上快乐地呼喊地下的小伙伴，新奇地观望四处的风景。有一次，虹失足从树顶上掉了下来，地下一个叫雨的小女孩吓得“哇”地一声大哭起来。而虹掉到地上却安然无恙，爬起来又欢蹦活跳地玩去了。

上小学的时候，虹迷上了学画。庭园的石凳、檐下的阶石、厅堂的木椅都成了他的画桌，只要放学回家，他就掏出笔墨纸画个不休。读完了小学，他有了临摹得很像的一册《芥子园画谱》。上中学以后，虹为了学好各门功课放弃了学画。少年的虹明白了父亲寄予的鸿鹄之志，明白了从这座百年祖宅出去的读书人，一个个都不是庸常之辈。

少年的虹还有一位青梅竹马的女朋友，就是那个叫雨的女孩子。小时候他们成天形影不离地在一起玩，虹扮新郎，雨当新娘，别的小伙伴成了吹吹打打的吹鼓手。念小学时虹学画，雨替他拌墨铺纸。虹一笔下去，雨会说难看死了，笔头沾墨太浓，落在纸上少了生气；虹画成了一幅花鸟，雨会鼓掌赞美：花开了，鸟飞了，画得真好。后来上高中的时候，雨已经出落成一位婷婷玉立的美丽少女，虹和雨才有了青春期的互相疏远。没想到上高中不久，雨的爸妈要去大都市工作，家也要搬迁过去，那几天里虹的心失落了一般。分别前夕，虹将自己临摹的一册《芥子园画谱》作为礼物送给雨。雨将礼物抱在胸前含情脉脉地说：“这份最珍贵的礼物一定会永远伴着我……”

转眼到了高三年级，虹踌躇满志地迎接高考，他要考出好成绩，到那个雨的家也在的大都市里去上大学。

那也是平常的一天，虹从家里去学校的路上，被一辆飞驰的小车撞倒。虹醒来时躺在洁白的病房里，他感到下半身没有了，用手去摸，终于知道了自己是高位截肢，永远地失去了双腿。虹又一次昏死过去。

虹出院后不想再活着做人，从小到大的一切美好往事已不堪回忆，未来的人生再无绚烂的色彩。他将鸿改名为虹，自己的生命犹如雨后一现的彩虹。他整天不吃不喝，泪水长流，到后来泪水也干枯了，流尽了。

那一天，母亲给他拿来了一个邮包。母亲说：“这是雨寄来的。”虹拆开来看，里面竟是他送给雨的那份礼物——他临摹的一册《芥子园画谱》。虹的心冷如冰，死如灰——她自然再也不要留着这东西。而虹接着又看到了雨写的一封信，信上写着：

伯母告诉了你的一切，我也将我的一切告诉你：在一次火灾中，我救下了一个小男孩，而无情的火焰将我的面容完全毁了……虽然，我一个艺术学校的学生从此永远失去了上舞台的机会，但我可以在舞台下进行艺术研究。人生终究难以避免苦难，不管苦难有多么凶恶，当你战胜了苦难，苦难就成为了你的财富，而苦难战胜了你，苦难也就成了你的屈辱……

虹看了信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心灵被深深地震撼。

虹又恢复了青春，找回了自信。他又开始了学画，春花秋月，朝朝暮暮，勤学苦练，日夜不辍。
数年过去，虹要在自己居住的小镇举办一次个人画展。一批又一批的客人从各地来到小镇参观画展，从百年祖宅出去的长辈们带着儿孙也赶来了，有的不远万里从海外兴匆匆归来。

开展这天，虹独自在一个小房间里等待着，终于看到母亲和雨一起来了。雨依然是那样的青春靓丽、楚楚动人，只是她的脸被面纱严严地遮盖着。虹摇着轮椅奔向雨，雨也迎向虹。雨在轮椅前弯下腰，紧紧地搂抱住虹，虹轻轻地揭开雨的面纱，在她瘢痂的脸上深情地吻着又吻着。

这时候，展览大厅里的人都拥向雨和虹，他们一起欢呼着将雨和虹高高地抬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