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家有乐,乡村有美。而今,随着生活水平的提升,旅游业的兴起,城里人大凡爱往乡下跑。毕竟,现代人从物质到精神日趋多样化的需求,需要在流连山水、游赏名胜、寻访古迹、聆听传说、把玩民俗中得到调适。
“农家乐”,乐在其中。尤其是那次赴“中国英台之乡”浙江上虞丰惠镇,一个地处“凤鸣村”的小山庄品“农家乐”,更让人一品难忘,竟“三月不知肉味”矣。
一天下午,经过一段时间的颠簸,汽车终于驶入丰惠。满眼望去,古城风姿犹存。汽车缓缓穿行在城里,仿佛觉得古城有一种澹定的力量,抗拒着现世浮华躁动,一路延伸传统文脉和历史卷轴。古城有一种沉厚、典雅、温存的东西,这种东西如麦香,如混沌的月色,弥漫着,萦绕着,仿佛渗透在空气中,让人无法抗拒。是啊,古城不失婉约、内敛且悠远风情,她始终诠释着一种独特的人文意识:固守优雅,不急不躁,安之若素。
如果说,古城韵味十足、境界迭出的话,那么,驱车来到“凤鸣村”,让我们捕捉到了另一番幽远意境。下得车来,临溪的一条巷陌,青石板一路铺陈,满是清淡的白色和发旧的绿色,依稀的背景里,却有浓酽的色块不均匀地涂抹在各处,温润华丽。踩着这由石板拼接成的幽长幽长的小路,看两旁青砖黛瓦、飞檐斗角,看庭院里拄杖的老人、摇拨浪鼓的幼童及挽袖搓衣的少妇,看漫上台阶的青苔、尘埃落定的木格花窗、梁上燕子弃置的旧巢,历史洇染而成的痕迹竟是如此入画,人便有了恍如隔世之感。
走着,瞧着,赏着,乐着,不远处,一个粗犷且不乏精细的竹编牌坊,突兀在了我们面前。“凤鸣山庄”四个隽秀遒劲的大字,则直让我们一行赏玩了片刻。外观看似逼仄的山庄,一旦进入,便有了《桃花源记》里的韵致:“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好一个“世外桃源”!我们失声叫喊,情不自己。
稍作休整,我们便拾级而登“凤鸣山”。据史书记载:“昔有仙女跨鸾作凤鸣至此,后人立祠祀之,匾曰‘凤鸣真人祠’。”这大抵是“凤鸣山”之名的来由了。真人祠始建于约2000年前。传说东汉曹盱到凤鸣祠求子,得一女,即孝女曹娥,故事距今已有1800多年了。是啊,凤鸣山是有来历之山,游凤鸣山便是在触摸它悠长的历史,感觉它魂魄的心跳。
凤鸣山有十景,曰“悬石飞瀑”、“巨藤缠山”、“神马奋蹄”、“凤仪远眺”、“梅林映雪”、“古祠道风”、“丹炉遗火”、“仙桥度生”、“碧潭天籁”、“回头是岸”。最让人叹为观止的,则是凤鸣洞的“悬石飞瀑”一景。传说古时候,有一位仙姑在此修炼,而其哥嫂心胸狭窄欲用巨石砸死她,上天知道后,派天兵天将将两山合拢,使巨石掉不下来。更兼溪瀑自危石缝隙里凌空而下,在云雾的簇拥下弥洒半空,溅如跳珠,散似轻雾,殷殷隆隆冬夏不竭,幽寒而神秘。于是,引得清诗人褚维厚留下这样的赞美诗:“白日忽风雨,洞中别有天。两山空一隙,百道落飞泉。怒起喧如鼓,抛空散作烟。桃源何处觅,到此亦神仙。”
洞右上碗口粗的千年古藤,逶逶迤迤,煞是壮观,竟将我们的思绪带往伯阳炼丹时光。凤鸣洞近侧,便是魏伯阳炼丹遗址。史载,东汉中叶,丰惠人魏伯阳,世袭簪裙,惟公不仕,通贯诗律,文学瞻博,性为道术。他曾游长白山,遇到一道行高深的真人,传授他炼丹的秘诀。回乡后,在承袭古《龙虎经》炼丹的基础上,反复实践,终于达到了当时炼丹术的顶峰。后借《周易》爻象论述,把“大易”、“黄老”、“炉火”三家理论参照会同而契合为一,撰《周易参同契》三篇。要知道,这可是世界上最早的炼丹术著作,被后世尊奉为“万古丹经王”。自古这里晴山遍地秀、阴雨满山云,集名山之秀之灵之气,气场奇特,成为气功界、人体科学研究者和广大游客追源谒祖、益智强身之地。
伫立于魏伯阳炼丹遗址上,背倚“悬石飞瀑”,俯瞰凤鸣山庄,觉得其处在它的威仪之下。抚摸每一块粗糙的石头,仿佛抚摸一个久远的符号。它不是来自想像,而是时间与空间的某种神异的结合。身处气场,更觉它是生命和美丽的保佑者,一种执着的坚守,守望灵魂永恒的驿站。
“农家乐”,缓慢、悠闲该是其“乐”的主旨。想起大作家米兰·昆德拉曾经感喟:“为什么缓慢的乐趣消失了呢?以前那些闲逛的人们到哪里去了?那些民谣小曲中所歌咏的漂泊英雄,那些游荡于磨坊、风车之间,酣睡在星座之下的流浪者,他们到哪里去了?他们随着小路、随着草原和林中隙地、随着大自然消失了吗……”
在我们的世界里,悠闲被扭曲为无所事事,其实两者完全不同,无所事事的人心情郁闷、觉得无聊,并且不断寻找他所缺少的动力。其实,真正的缓慢、悠闲,不是对生活的叛经离道,恰恰是在细细品味生活的甘泉。是啊,我静静地与凤鸣山与凤鸣山庄融为一体,听鸟鸣、品树香,用心感受这山的脉搏,这大自然的心跳。走累了,择一处石凳而歇,与同行者谈与凤鸣山有关的古今风云人物及其诗词散文,感觉便像品“觉农舜毫”茶一样,绵长,幽静。
如果说,行走在山上,便是走进了自然的氧吧,那么,在自然的氧吧中走动、活动,人们除了收获悠闲,则同样可以收获思想、智慧,因为行走同样也在锻炼大脑、刺激大脑。有的西方语言中把思维过程或思路称为“思想行走”。古希腊哲学家和科学家亚里士多德在雅典的阿波罗神庙里基本上是一面走动一面给学生讲课的。
古代的修道院里都有十字形柱廊,修士们习惯于在柱廊里走来走去思考问题。许多天才的思想家、哲学家和科学家都是有名的“思想行走者”,如法国哲学家、物理学家和生理学家笛卡儿在坐下来写作前总要散步好几个小时;还有德国哲学家康德和法国启蒙思想家卢梭均习惯于在幽静的漫步中探索哲理。古代思想家和哲学家凭直觉和经验得出的结论今天已被科学所证实,走路时呼吸较强烈,血液流通改善,大脑获得的氧气比坐着时多,其接受能力、创造性思维能力和记忆能力自得到相应的锻炼。何况,在这样的自然氧吧中走动,又何尝不是一种积极的调整、不断的收获呢?又何尝不是游“农家乐”者众的原因呢?
然而,悠闲,不啻是在山上,下得山来,步入山庄,在那山坡脚下,一片幽篁修竹林边,独自掇一条竹椅,携一本书,沏一壶茶,那绝对是一种超级享受。微风以纤纤之手,弹竹杖为弦,奏出美妙乐声,仿佛成了一种暗示,一种永恒的激发力量。宋玉曾把风分为等级,什么大王之风,什么庶人之风,看他把它亵渎得多么厉害。然而,我总以为风是自然的灵感,它的喜怒哀乐乃是自然心情的表露和宣泄。它不媚俗于人,歌哭于天地都是随心所欲。就这样悠着闲着,读书只是成了我来竹林的一种托词。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该是吃晚饭的时候了,我赶紧起身。最乐的,自然还是孩子们。不用我催,孩子们早已奔走于厨房和食宅之间。野生鲫鱼、山葱、溪里的石斑鱼、竹园鸡,以及红薯、芋艿、玉米棒,则是他们的最爱。其实,花钱图的就是个乐和。赶到“深山野坳”,就是要吃个地道,尝个新鲜,聚个欢爱。
在热气腾腾中,在觥筹交错里,友情得到了升华,亲情获得了滋养。食宅内盏盏夜灯,闪烁不止,仿佛叙说着一个又一个动人的故事……
半天的尽情游乐,加之对菜肴的热力有加,孩子们开始打起呵欠。于是,我们开始告别山庄。凤鸣山周遭一片寂静。一两声狗吠,使这种静更有了深度与广度,这种静把山庄静成了一个亦梦亦幻的山庄。凤鸣山的夜很纯净,虽说只有半弦清月挂在山尖,但夜的浓度仿佛过滤了似的,黑净中带着丝丝透明的蓝梦,在山与山丛中、房与房之间漂浮着一种夜色情绪。此时,泉击巨石的声音愈来愈响,当我们一行贴近溪中横亘的那块巨石,俯身侧耳,一种神奇的声响穿过巨石发出的声音,然后由激溅的小珠同时打在溪壁丛生的小竹里,像散落的珍珠声,形成了主声音与次声音合奏的和谐共鸣,传递给夜空的是山的神圣、水的经典。
坐上汽车,开着夜灯沿着贴溪的小路走,溪水在夜色中闪现着一道别致的亮丽,它清清浅浅、缠缠绵绵地吟唱着歌从远古走来,声音是如此的原始和年轻,不曾老去。当汽车将要驶出凤鸣山的一刹那,我突然想到,要是今夜能够在农家院舍住一宿,感受一份来自淳朴的山村的清幽,那该多好,那才是完整意义上的“农家乐”呀!
我还以为,“农家乐”的日渐兴起,其中更寄托着人们的一种乡愁。家乡是什么?是生命最初的落脚地,人需用一辈子来偿还的第一缕曙光。是鞭炮的硝烟,是青葱碧绿的田野,是清澈见底的秋水。拖着鼻涕的孩子,玩那种“剪刀、石头、布”的游戏。是饥饿的记忆,是对尚且青涩的柿子的垂涎,是冬天松树林里捡拾的松子和风吹过的呼啸。每一个第一次,都如此深刻而新鲜地铭刻着。那里未必有“激情燃烧的岁月”,但铺满了“阳光灿烂的日子”。家乡一草一木都浸润着童年少年的记忆。家乡的存在,使时间获得了可以捉摸、可以保存、可以复活的形态。乡愁,无疑是对生命源头的眺望和对文化母体的挂念。说到底,是每个人对于归属感的渴望。从这个意义上说,带着家人游行“农家乐”,不也是一种满怀着乡愁寻找家园的冲动吗?不也可以平添一番酽酽的乡愁吗?在“农家乐”之游行中,似乎唤起了我们太多太多的审美联想,引发了我们太多太多曾经有过的审美经验。只是真正意义上的“农家乐”,应该有它的历史文化底蕴,它是有内涵的,淡雅、深沉,更有一种含蓄美,它不应该只是单纯“好吃、吃好”的代表,否则,太低俗、拙劣了。比如凤鸣山庄。如此想着,念着,在汽车上我便慢慢地睡去——乡愁其实是一种别样愁绪,它酿造一些甜蜜和苦涩,却总能带给我精神上的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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