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凉，好个秋

金 笛

秋天的来临总是那么猝不及防，一阵秋风吹过，一声秋雨下过，树黄了，叶凋了，花谢了，秋景便浓盖四周，秋意便笼罩天地。年华的流逝总是让人悲悯的，丧失的疼痛总是让人耿耿于怀。只要有一点可能，人们总要飞蛾扑火般冲上去，试图找回些什么、挽留些什么。只是少有人懂得，人生因缺憾而美，所谓叹息与遗憾，只不过是在丢掉白天的太阳后，又错过了今晚的满天星斗，失去的往往是最好的。

有一首歌叫做《天凉，好个秋》，歌词写得十分凄美十分哀恸十分无奈：“等候不需要理由，哪怕找一个借口，回眸，是想让泪悄悄流，不该放开你的手。你看脚下的红叶无尽头，落花轻舞略带着羞；听风带来远处你的问候，一种相思，两处闲愁。天凉，好个秋，怎奈光阴如水，不能挽留，轻弹泪，细数夜无穷，回忆在一个人的秋。相守，等到秋意渐浓，望去，月已满西楼，回首，人约黄昏影消瘦，不妨让你远走。你看，天边浮云轻悠悠，低水长流往事依旧，一种相思，两处闲愁。天凉好个秋，怎奈空杯对月无人相拥，轻弹泪，细数念无穷，沉醉一个人的秋。天凉，好个秋，怎奈光阴如水，不能挽留，轻弹泪，细数夜无穷，回忆在一个人的秋。”一声声叹息，一句句含泪，剩余的还是“天凉好个秋”！

曾记得辛弃疾的一首词，向为脍炙人口、回味永久：“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诗强说愁。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许多的伤感，许多的悲愁，千言万语总是凝结成一句话，“却道天凉好个秋”！

相信没有一个人不爱秋，因为秋总归是个多情美丽的季节，比烂漫的春天多了几分成熟的妩媚，比炽热的夏季添了一份宁静的风韵，既不失春的灿烂，却倍增夏的浪漫，因此，莞尔温文如她，丰盈华贵似伊，静如睡莲，动若轻云，欲把秋色比玉色，远凝近观总迷人。早秋亭亭，中秋馨馨，晚秋盈盈，初情晚意洒满整个院庭，无处无地不销魂。最是秋月朗照的夜晚，一帘水月如银如霜般轻泄到窗前，一抹俏影娟娟印布西墙，一股芳情柔曼的样子，令人顿生怜爱，禁不住的秋思阵阵心乱意迷，随风泛起阵阵涟漪，此时当情思迷离、文思缤纷，在那一泫如水的月光里，秋风微微吹拂，仿佛附着耳际在吟咏，几处秋乐声若有若无地响起，箫声三弄，梅花三弄，一片斜影倩踪游移至窗棂，惹起心中一片爱怜的声音：弄影，弄影。

秋夜如蓝，繁星似玉，犹如大珠小珠落玉盘，叮叮当当无穷尽。天高云淡，望断南飞雁，天是如此的蓝，蓝得直逼人的眼；天又是如此的凉，凉得直爽透你的心扉，秋季的天凉天蓝，不知痴了多少爱秋人赏秋人，凭空涌起一腔秋思情似水，抬头望着当空静月弦如勾，禁不住骚词诗兴因秋起，断云飞雨为秋吟，“吟妥一个字，拈断数根须”，搜索枯肠全为秋，即使无愁，难道就不能说说这个“天凉好个秋”？

种田农人更爱秋，十里稻香，万里飘黄，一年好景全在这个中秋，一年的希望憧憬也在这个金秋。当秋天，枫叶正满山飘红，金满仓，银满仓，架上瓜果枝头俏。于是农人的眼醉了心醉了笑脸也醉了，醉倒在这个莺啼燕语的鱼米之乡。每每入夜微凉，点上一灯如豆，端起满满一杯醇厚的老酒，“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满席佳肴品尝金秋，农家无处不是乐陶陶，还是天凉好个秋。

文人墨客也爱秋，秋在他们的笔下既有落花流水东风吹残，也有飞燕归来画梁环绕，虽然经历各异而词藻不同，但写秋状秋确实各有千秋，对影添情悲欢感喟均成一统，诗人多悲秋，文人也伤秋，只有画家笔下的秋风秋情尚依旧，秋风微起蟹正黄，就着菊花品佳肴，正是霜叶红于二月花，惹引起那班多愁善感的才子佳人，常常停留在断桥垂柳悲叹风雨凄凉，躲藏在秋闺中的怨女记着拭擦啼痕，在那个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的时代，深闺红颜，薄命堪叹，那些字字行行皆是悲秋句、句句皆是断肠诗，正是两处清愁、一种相思，一声声高唱“天凉好个秋”，总是百般滋味才下眉头、又上心头。

我亦爱着这个秋，并非闲情偶寄，也无关附庸风雅，更非为赋佳句而强说愁，爱秋便是惜秋人，偏是多情种，望得眼穿，思到肠断，相见一刻见欢，人难言，情难禁，心事不堪临风弄，满目秋意惹芳国，叶飞红，水流红，小窗楼外看落红，风情不过秋叶红，漫天妩媚是秋情，多情人对撩人秋，叫人如何不痴秋！我亦爱着这个秋，它走过了春的天真，历经住夏的焦虑，如今已然一切归寂于宁静。秋天的冷艳，决然不会掩盖仪态万方，秋天的风韵，也确实难以隐蔽姿态迷人，淡雅高贵成就她摄人憾魄的气质，从容飘逸又注入她惊魂的万般美丽，任凭你去落泪伤感也罢，任凭你去愁红惨绿也好，她依然花容月貌、雍容华贵、沉鱼落雁、闭月羞花，魅力如她，自信如她，纵是明日霜满头，纵是转眼红颜休，气魄淡定，安然无惊，谁能知道这般心碎如醉的姿容，竟是她拼尽一个秋天之舞者最后的芬芳，盘旋转换出这一瞩世惊人之美。我为之惊叹，我情不自持，千言万语，还是凝结成一句平白如水的话：天凉好个秋！

成熟的季节，收获的日子，未见枯黄却已随风飘落的难道只是几片了无生机的秋叶么？此时，那伫立枝头正随风摇曳着的更是带着一份坚定，一份执著，一份无奈，一份掩饰不住的狂热——为的只是那一个冬天白雪皑皑的承诺，既坚守得如此这般让人心生敬意，又是一种最原始的对生命的仰慕。昨夜悄然坠落下的，展现着生命总会以一种方式终结，来不及感受今晨最后一缕阳光的温暖，却往往被匆匆忙忙地收起，安置在某个角落，安置在一个永恒亘久的未知。虽然没有留下任何一丝一毫的痕迹，但于大千世界芸芸众生之间，有曾想过以一种怎样的方式去生存去选择才算精彩，后来才明白存在只不过一种形貌，其实是否存在并不影响生命与精神的永恒。每一片叶子，特别是秋天的叶子，都有着属于它的故事，莫去管它何时飘落，莫去管它何时枯萎，只要曾经拥有过一丝茵茵的绿色，这就是一个生命的坚强印记。一棵参天大树的年轮，是需要多少悄无声息的累积，而那不经意间飘然坠下的，只为着唐宋诗词中走出的多愁善感女子的一声沉沉叹息。

“流红谢绿，细雨洗耳恭听清秋；云淡华月如勾。时令荏苒几回首，唯有长江，唯有川溪，东流，东流，无语倚阑珊，归思难收，相思难收，慢将秋字画成愁。暮色江天轻舟，归去，归去，何事苦淹留，望月西楼，残照西楼，一帘别绪，几分离愁，天凉好个秋！”这便是秋的叹息，也是秋天的强烈的季节符号与深深的时轮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