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马湖秋思

古石

秋，在文人笔下，往往以萧索、凄清、衰残为关键词，秋便成为诱发愁思的季节，如柳宗元所叹：“秋来处处割愁肠。”如张继所咏：“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然而，我在白马湖畔生活了数十个春秋，白马湖的秋天，在我心中却是那样绚烂多姿，那样生气勃发。

白马湖的秋天是美丽的季节。凡驻足过白马湖的人，兴许都有同感。春晖中学的创办者经亨颐写过许多白马湖秋诗，“红树青山白马湖”的秋景佳句最先就是他所咏。后柳亚子又以此句和诗，并另咏过“写出江村好风景，黄花红叶晚秋天”等赞秋诗。是啊，秋高气爽的白马湖，周山更加苍润，树木依然蓊郁，再点缀上丛丛红叶；天碧得如同宝石，如镜的湖水绿得更加清莹，镶嵌在湖间的田野呈一片金黄。在这秀色夺人的秋天里，秋雁在翱翔，秋蝉在鸣唱，鱼儿在欢跃，山林间的鸟儿，呼朋引伴地卖弄歌喉，欢唱着秋的赞歌。入夜，月光如流水一般，静静地泻在山间、湖上，泻在耸立于山崖的松林中，泻在流向湖中的溪流上。你便能领受“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的妙处，体会“月光如水水如天”的意境。晚风吹过，扑面而来的是缕缕荷香、稻香、桂香、菊香，清香不绝。这月色秋风，交汇成和谐旋律，神秘地洋溢于湖畔，投进人们的胸怀，浸入人们的心田。

秋色最佳处，自然是春晖校园。它三面环湖，置身于白马湖秋色的环抱中。无怪乎春晖早年名师胡行之为秋色所动，写晚秋诗一首： “无边野景入汀洲，白马湖光一望收。最是晚来秋色好，夕阳红到仰山楼。”秋天，春晖园内花香不绝，荷塘深处莲刚熟，教学楼前桂飘香，东篱菊花黄，北墙又开木芙蓉。真是“枫愈红兮松愈青”，“残秋宛度小阳春”。记得春晖开校第二年的中秋夜，丰子恺师为学生作了《裴德文与其月光曲》的“五夜讲话”。讲毕，丰师凝望着朗朗秋月，“用洋琴弹奏了月光曲”，其音袅袅，其景融融，其情悠悠。真是“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

白马湖的秋天是生发的季节。秋收、秋耕、秋种，村人谓“三秋”农忙。越冬的麦子、蚕豆、油菜等作物，俗称“春花”，都播于晚秋。而残暑一过，农民们便忙着播种各种蔬菜，没有秋播，哪有家家餐桌上的冬菜、春菜。白马湖的秋天，难道不是生气勃勃的播种春的希望的季节?至于白马湖畔春晖园，那更是秋的产物。1922年秋天，第一批学子踏进春晖课堂，第一批先师走上春晖讲坛。从此，仰山楼上的那口铜钟威武鸣响，它向世人宣告：白马湖头的新教育奇葩绽放了，白马湖自此教泽长存!在白马湖秋天，经亨颐筑起了长松山房，弘一大师住进了晚晴山房，夏丏尊在平屋里开始了白马湖风格散文的创作，丰子恺在小杨柳屋发表了《人散后，一钩新月天如水》的首幅漫画，朱光潜写出了他的美育处女作《无言之美》……秋天，是白马湖明珠春晖园生发的季节，是白马湖文化诞生的季节，是一代代春晖后人不断播种绿色希望的季节。

秋天当然也是白马湖收获的季节。一到秋天，湖上各种果品次第成熟。莲藕白了，菱角红了，秋桃香了，黄梨脆了，石榴裂了，山柿熟了，板栗老了，白马湖鱼、蟹肥了，千顷晚稻黄了。秋天，白马湖“隔岸稻香风袅袅”，村民享受着丰收的喜悦，可谓“故溪黄稻熟，一夜梦中香”。在白马湖之秋，你若在湖边“茫茫草际下鱼钩”，钓几尾白马湖野生鱼，抓几只膏黄脂厚的白马湖蟹，摸一碗白马湖青壳螺蛳，再沽上一壶绍兴老酒，约几个诗朋酒友，美美享受白马湖的湖鲜，那真是神仙的生活。当年，春晖的名师就曾在湖畔“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享受白马湖之秋。

秋天，收获最大的还是春晖园。自1925年秋，春晖首届毕业生从白马湖走向社会，走向文化科学的殿堂至今，八十余年了，多少春晖学子在这收获的季节，从白马湖展翅，成为“报得三春晖”的赤子，报效祖国的良才。每年秋季一开学，春晖校园长长的宣传窗上，密密麻麻的英才名字上了“金榜”。这里有过省高考状元，有过数不清的清华、北大等一流学府的优秀学子，有过飘洋过海在国外名牌大学深造的民族精英。春晖师生如是说：这就是春华秋实。曾有一春晖毕业生，当获得大学奖学金后，他首先归功于白马湖的润泽、滋养，于是拿奖学金买了幅骏马织锦画，并用他从未捏过针线的手一针针绣上“春华秋实”四个金字，寄给了母校。是啊，在白马湖畔，不仅春华烂漫，更是秋实累累，是白马湖水浇灌着一个个丰收之秋。

白马湖的秋天更是催人思念的季节。四千多年前，虞舜避丹朱回故乡，曾捕鱼于此湖，于是人称渔浦。一千七百年前，县令周鹏举骑白马仙逝于此湖，从此人称白马湖。世事沧桑，白马湖涛声依旧。秋天，特别是“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的秋夜，不免会引发思古之情。舜帝，周令，太遥远了。最叫人思念的便是那些筚路蓝缕开辟春晖园的先辈、孜孜不倦开创白马湖文化的先驱以及少长咸集于白马湖、铸成上虞历史上第三次名人聚会的所有先人们。能忘却为上虞人文历史谱写光辉一页的贤哲们吗?教师节、中秋、重阳这些倍思亲的佳节，人们经不住“逼人秋思惘然生，心随湖水共悠悠”。所幸者，春晖的奠基人陈春澜、经亨颐、夏丏尊等都长守着白马湖山，永享着白马湖绚丽秋色。

秋月金风下，多少回在白马湖依依惜别你的旧师、同仁、同学，多少人难消这“一船明月一帆风”的千里悠悠情思。如今，白马湖的路人遍布五湖四海。客居他乡，他们会觉得白马湖的秋月最圆，于是生“异乡共对中秋月，松菊犹存白马湖”的乡情。湖滨天涯两地情，就让我们共同对月祈祷：“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