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不过时的白衬衫

◎易子

世上很多东西都会落后过时，包括吃穿住行。永不陈旧落伍的，似乎很少。然而，在很少很少的行列里，白衬衫该是其一。

白色，圣洁的代名词。于是，白衬衫便成为人们日常生活里的主打。从我懂事起，白衬衫就没有离身过。只是，那时的白衬衫是用土布做的，因未经漂白，故颜色远没有现在这般白得鲜亮。可有一点，你不得不信，越往后，穿得越久，它倒反而白净了起来，我想这多少怕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洗涤漂白的作用。

童年之时，因为寄养在一个小山村，那些年里，身上穿的自是以白土布为料，由祖母亲手裁剪缝制的。这样的土布白衬衫，表面看似粗糙拙朴了些，却是极其耐穿实用。大暑天，它透气得很；寒冻里，它甚是暖和。自然，不论夏天的那袭凉爽，抑或腊月的那份温煦，亦是因为其中更多夹杂着祖母密密缝制的无可替代的关爱。

这融染祖母挚爱的土布白衬衫，一直陪伴我返回城里。离开小山村的那几个晚上，我朦朦胧胧觉得祖母睡得很晚，亦不知她借着昏暗的煤油灯在赶制什么针线活儿。当我回到城里，打开祖母送我的一个包裹时，两件稍有大小的土布白衬衫赫然映入我的眼帘。刹地，我用双手捧起两件衬衫紧紧贴在胸间，此时此刻，祖母的一泓温馨似乎沿着白衬衫那齐整顶真的密密线脚一齐向我涌来。尽管暂且离开了祖母，然而，每当我想到身上穿的白衬衫，我便感觉祖母离我很近很近。

返回城里几年后，我突然发现同学们穿的白衬衫无论布料还是制作加工，与我的大相径庭。随着家庭生活条件的渐渐好转，我亦始实现土洋之间的转换。有一年暑假，我穿着新制的白衬衫去看望祖父、祖母，祖母一边用眼睛注视着我身上的白衬衫，一边用手摸捏着极其挺括的领子和整齐划一的线脚，心中不禁念念有词：“机器织的布，缝纫机做的工，是与人工做的不一样。”我怕她老人家不高兴，以为嫌她制做的衬衫土气，赶紧告诉她那两套衣服至今还在换着穿，可她老人家赶紧摇手：“那衣服太土了，到了城里，是要穿得象样点，现在生活条件好了，就要懂得享受!”想不到，祖母虽住在信息闭塞的乡下，但其观念一点也不落后。说归这样说，祖母的那两件白衬衫我未曾丢弃，而是一直穿到破旧，并珍藏在箱子里。

随着时代的变迁，衬衫布料的质地和加工不可能不变，不变的只是其主打的白色。尤其当的确良这一布料横空出世之时，它恍若带来了一场时尚革命，一下改变了人们的审美观念。自然，不少人对其趋之若鹜。其时，男男女女皆以拥有白的确良衬衫为傲。在我家，父亲添制的那惟一一件白的确良衬衫，多少为我们赢得了一份满足。其实，在社会进步里，时尚消费总归要有人去领风气之先的，只要有家庭经济承受能力，只要不是太过奢侈，这又有什么呢？

父亲将白的确良衬衫穿在身上，走在街头，作为儿子自是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欣慰，可内心亦滋生过哪一天也能上身过瘾的念想。不出两年，当那件白的确良衬衫两个袖底同时打上两块补丁之时，它便换了主。第一次穿上白的确良衬衫，尽管这是一件稍旧且打了补丁的衣服，可我始终未觉得它的破旧。那种未曾感觉的贴身、舒适，让我相信的确良走俏的必然，更让我相信人们的生活正在好起来，人们的生活正变得丰富起来。

时光嬗递，白衬衫依然。时至今日，变的依然只是料，以及制作工艺，白色的主色调始终占着上风。可不是？无论哪个场合，白衬衫配蓝色或黑色裤，哪怕配任何颜色的西装，它定然光鲜照人、风度有加。平日里，我总痴痴地认为，穿白衬衫也是一种心情。风华正茂的心纯净透明，穿来特别清丽；上了年纪的阅尽千帆，穿出尘埃落定的淡然。

白衬衫，自不是男人的专利，也是女人的欢爱。一件质地好，烫得直挺挺的，领口开得低低的，兼以露出颈上挂着的别致的项链，何止性感、妩媚了得!是啊，女人的白衬衫，大可赋予简单的新触感。可以没有蕾丝，没有皱折，没有任何设计，白衬衫衬得起最简单的性情。之于女人，越有个性魅力便越能穿出简单白衬衫的魅力。

只要人类还存在，生活还在继续，白衬衫就会永续它无可替代的辉煌。想一想吧，假若人类生活中失去了白衬衫，是不是意味着失去了生活对比的参照物呢？而失去了对比的参照物，人类又如何在生活中审美呢？没有了审美，便无以有生活的情趣，以至无以有生活的激情，这是多么可怕的后果哟!

白衬衫，从遥远的过去走来，从中不无蕴含着中国传统的文化韵味和生活哲学。想起了著名学者余秋雨的话：躲开了这些，那就是躲开了一种再亲昵不过的文化：躲过了一种自然与人情搭建的无比巧妙的生态环境，躲开了中国文人心底的思念和企盼，躲开了人生苦旅的起点和终点。这段话起码于我，于从大山走出来的我，多少算个文人的我，对穿过白衬衫的经典岁月有着太多太多的领悟。原来最容易老化的，是人的感觉。感谢白衬衫，它留下了我太多的思想和感情的鳞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