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小水桶

艾思

乡下老家的天井里卧着一口小井。圆圆的井栏边点缀着淡淡的青痕绿苔，3米多深的井里，清澈的水映着天上一片云彩。这口井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期打的。以前用的是河水，有了井用水方便多了，而且井水清澈，冬暖夏凉。母亲对打井别提有多高兴了。她叫村里的小铜匠做了一只洋铅水桶，从此以后，母亲从清晨到黄昏，每日里不知要打多少桶水。60挂零的母亲轻快地吊起一桶又一桶的水，洗菜淘米刷衣，忙这忙那地干个不停。

那时我们还在生产队种田。大热天里我和妻子从田间回家，母亲已打好清凉凉的井水，等着让我们冲洗个凉快。傍晚时分，母亲提几桶井水洒在门前乘凉的道地上，驱散白天被烈日晒烤的暑热。到了晚上，左邻右舍聚在一起乘凉，母亲拿出被井水浸凉的瓜果让大家分享，甜脆凉爽的瓜果吃起来分外爽劲，给乘凉带来一片欢乐和热闹。

后来分田到户了，妻子仍在家种田，我进了城工作。我回家休息时常常带回一大包换下的衣服，母亲则总是从妻子那儿揽下洗衣服的活儿，高兴地在井边摆开面盆、擦衣板，然后一桶一桶从井里提水，将儿子的衣服洗得干干净净。我上前欲帮母亲打水，而母亲总是夺下我手中的水桶，装作生气的样子说：“老斗帮忙，越帮越忙，一边歇着去，别来添麻烦了。”在母亲“生气”的神情下，我只得作罢。

岁月就像井水，汲之不尽，用之不完。而不变的是岁月，变化的是人生。在一年又一年的日子里，母亲渐渐地老了。不知是哪一年哪一天，母亲在井边干活，我发现母亲的水桶换了，换得小了一点。我不由问母亲：“这水桶改了?……”母亲笑着说：“小一点用起来轻便省力。”母亲边说边提桶打水。而母亲用改小的水桶打水也不像以前那样的利索，显得有点迟缓、笨拙。我心中一阵难受，要去替母亲打水。母亲一把抓过我手中的水桶，笑着说：“好了，好了，小的健不如老的便，我自打自顺手，你忙自己的事去吧。”见着母亲高兴的样子，我只好默默地离开。

随后，我在城里买了房安了家，要接母亲也到城里住，母亲无论如何也不肯，好在乡下有我的兄弟姐妹可以照顾母亲，只好随了她。这些年里，我回乡下看望母亲，她的水桶又换小了几次，母亲真的衰弱了，力不从心了。那年村里装了自来水，我劝母亲别再费力用井水了。母亲说得很科学：吃用自来水，用还是井水好。母亲仍坚持着使用井水的习惯。

母亲最后使用的可谓是一只微型水桶，差不多只能打上2公斤的水。这只精巧的塑料小水桶，是母亲叫孙子跑遍小镇角落才买来的，她请人在水桶口边安装了一个圆圆的小铁环，打起水来方便。母亲颤巍巍地提着小水桶来到井边，一把一把地放下绳子，小水桶落到了水面，受小铁环的重力向一侧倾斜，很快注满了井水，母亲便慢慢地收绳提水。母亲洗一件衣服，起码得打上10多桶水。

一次，我找来一只大的水桶，要给母亲打水。母亲真的是生气了，怔怔地看着我，神情十分不快。我向母亲乞求道：“你就让儿子替娘打水吧!”母亲终于点了头，脸上还现出了笑容。就这样，我终于给母亲打了几次水。

去年冬季，一天气温骤然下降，母亲病倒了，才几天功夫，竟阖然谢世，享年90岁。

母亲走了，永远也见不到了。在母亲生活过的地方，不由思母之情绵绵，看着清水盈盈的小井，看着五六只从大变小的水桶，禁不住泪流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