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袋大米

金意峰

我背着一袋大米，来到霞飞路九幢306室门口。笃，笃，笃，我敲门。屋里稀哩哗啦一阵响。我断定里面有人。我喊，郭大毛，郭大毛叔叔在家吗？一点反应都没有。再敲。里面静得像没一个人似的。我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我想，妈的，又白跑了一趟。

此前，我已在这个小区来回转悠了半天。按照姐姐的指示，我找郭大毛，郭大毛叔叔。几个小时前，姐姐意气风发地拍打我的屁股，就好像拍打一匹马儿的屁股。姐姐说，你到城里去找郭大毛，郭大毛会给你工作，会给你面包，会给你房子。说着，姐姐就咬着指头羞涩地笑了。

我背着我们家生产的大米，开始寻找郭大毛。

郭大毛家住在霞飞路，可是真见了鬼，我怎么找也找不到他。我跑了好多楼道，敲了不下二十扇防盗门，看见了各式表情的脸。可就是没找到郭大毛本人。难道郭大毛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探出一个女人的头，没睡醒的脸上斜插着一把牙刷。你找谁？

郭大毛……叔叔。

郭大毛是谁啊？

是啊，郭大毛是谁啊？我说我也不知道。您想知道的话就去问我姐姐。我说我该走了，从哪儿还回哪儿去。

这样我就重新站到了小区的水泥过道上。我像河马一样呼哧呼哧地喘着气，不知道是因为累还是因为生气。我的大米此刻依傍着我的腿，就像我忠实的兄弟。

正午的阳光毒辣地打在我的脸上，我的脸上就好像烧起了一场火。

我把手卷成一个圆筒，朝着天空喊，郭大毛叔叔在家吗？郭大毛叔叔在家吗？可是没有反应，一点反应都没有。人们没有理睬我。一个都没有。我只好无奈地把声音从圆筒里退出来。

现在，我很无聊。我进退两难。没有把米送给郭大毛，就是没有完成任务。毫无疑问，我将会没有工作，没有面包，没有房子。但是却肯定会有姐姐的一顿臭骂。

想到这里，我有点忿忿不平。我攫开扎住我的大米的麻绳。口袋打开了。白花花的大米刺痛了我的眼睛。

多么好的米!郭大毛为什么不要呢？

是郭大毛没福气吃我们家又白又香的大米。

卖大米？我忽然这样古怪地喊了一声。一开始我觉得自己这样古怪地喊一声有点蒙人的意思。因为这米姐姐可早就指定给了郭大毛。但是我又想到自己这样喊只是因为无聊，因为心中有点忿忿不平。所以我的喊声渐渐变得坚定，变得理直气壮。

现在，我的喊声像—缕食物的清香在空中扩散。源源不断。我看见霞飞路九幢的许多窗户都打开了。人们伸出了好奇的目光。我还听见了开启防盗门的咣当的声音。

我很快被一群人围住了。

有几双手在熟练地抓我的米。好像这米是他们的亲人。

是自己家的米？

是绿色食品？

多少钱一斤？

我想他们的态度很真诚，我不能欺骗他们。

是自己家生产的新米。

没打过农药。

我不卖米，这米是郭大毛的。

不知为什么，一说起郭大毛，人们都很生气。

郭大毛是谁？

许他买就不许我买？

什么？我们这个小区有这样的人？不可能，这样自私自利的人不可能在我们这里生存，即使有，我们也要把他赶出去。

……

我急了，汗像尿一样在脑门上滋了出来。我说，对不起，我想方便一下。

我背着我的大米匆匆逃窜。

我恨郭大毛。郭大毛给我惹了这么多麻烦。我不可能再指望他给我工作，给我面包，给我房子。尽管我从未见过他。

我决定卖米。

我背着我的大米走进离霞飞路不远的一个农贸市场。由于有了刚才的一番操练，我的喊声浑然天成犹如天籁。

卖米。

卖大米。

在喊的过程中，我灵机一动。于是喊声就变成这样。

大米。

又白又香的大米。

又白又香的绿色无公害的大米。

我的大米很快就销售一空。很多人围着。很好的价钱。价高者所得。

几个小时后，我把手放进裤袋里。裤袋里是我焐得发热的卖大米的钱。我喜滋滋地大声地告诉姐姐。我说我见到郭大毛啦我找到工作啦所以我很快就会有面包和房子啦，但是，我补充说，我得隔三岔五地给郭大毛送大米。

如今，我在城里的农贸市场有了自己的一个卖大米的摊位。最初，我卖我们家生产的大米，后来就卖人家生产的大米，再后来，即便是陌生人给我提供的劣质大米，我也卖。顺便说一句，我姐姐现在怀孕了，与郭大毛一点关系都没有。她来过我的摊位。很惊讶。她说，郭大毛给你介绍的工作就是这个？我洋洋得意地说：“对，我就干这个。”

然后，我有点困惑地问，郭大毛？郭大毛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