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龙头拐杖

施兴华

星期天回老家探望母亲，寻找角角落落的杂木板，劈成六七公分长大小的小木块，为母亲准备好下个星期点煤饼炉子用的柴草。无意中偶然发现一根已多年未见然而非常熟悉的拐杖——龙头拐杖，父亲的龙头拐杖。

红木做成的拐杖，坚硬且有韧性。张牙舞爪的龙头，手捏时不禁毛骨悚然。突出的有片片龙鳞的龙身紧紧缠绕全身。龙尾顶部用铜皮包扎，由于磨损已成倾斜状。我一直以为这根拐杖已随父亲仙逝而去了，然而它居然躲藏在家里与我们生活了七年多了，拿着父亲的遗物，不禁使我想起了这根龙头拐杖和老年父亲的一些事来。

在我很小的时候，上海姑妈从上海带来这根龙头拐杖，当初谁也不曾会想到以后竟然也发挥了作用，更不会想到父亲用它之时竟是促使父亲死亡的直接起点。

一天晚饭酒后，父亲去我家不远的五金商店门前的走廊散步，是酒后自感步履不稳，也许是老天特意安排吧？父亲特地带上了龙头拐杖（以前从未用过），散步时这根龙头拐杖点滑在了走廊的沿下，这不当的一点使父亲的身体失去了平衡，身子向左倾斜倒地，第一次使用就致使了父亲大腿处骨折，我们用担架抬着父亲去了绍兴、周巷就医，但最终还是跛脚了。从此龙头拐杖就伴随年迈体弱的父亲终生了,从此整日与床为伴了。

一年冬天的一天早上，太阳照进堂前屋里来，雪水开始从瓦上滴下来，挽扶父亲坐在门前晒太阳，龙头拐杖放在他顺手靠墙的地方。因我父亲患有慢性支气管炎，此时对着太阳咳嗽不已，痰吐在门前的街路上，然后用他的龙头拐杖寻找着地上的一张糖纸儿或一张杂纸，一次一次地点住它，然后用他的拐杖渐渐移过去遮住他吐在地上的痰。有时瓦上滴下来的雪水一溅，把盖在痰上的纸又溅开，于是父亲又用龙头拐杖去点住纸移过去遮在痰上，一次一次重复……望着父亲这些无意识的举动，我第一次发现，父亲惨淡经营挣扎了一生，晚境竟亦是如此悲怜。我禁不住对着太阳默默祝愿：让太阳永远停住冬天的这一天这一刻吧，太阳不要向西移去，愿父亲永远享受冬天温暖的阳光。

我家住在镇小旁边，几个路过门前的顽皮男小学生，有时无意地常常欺侮父亲，“老翅拐”“老翅拐”地叫，脸上却挂着笑。父亲有时也举起他的龙头拐杖圆睁怒目：“再叫！”，“老-翅-拐”，男小学生齐齐喊一声后跑得飞快，似乎并不惧怕父亲的拐杖。

父亲有时去外面走走，一直离不开他的龙头拐杖。我有时跟着后面，望着骨瘦如柴的父亲一高一低步履蹒跚走去的背影，我的心往下沉。我小时候家境贫苦，记得父亲多次提起过，他十一岁学手艺，后来靠学得的手艺养活我们全家，后来我的哥哥、姐姐陆续有了工作，后来家里渐渐有所好转。父亲奋斗艰苦了一生，晚境竟还是如此悲凉。父亲一生最大的成绩和功劳是从农村迁居到了城镇，并在小镇买了一间二楼的木结构老房，这对当时来讲，应该是一项伟大的功绩。后来我就出生在这个小镇上。

父亲好酒，尤爱喝白酒。父亲不便走楼梯，便在楼下搭了一张一公尺宽的竹床，床边放一张方方正正的杉木排凳，排凳上是酒杯、小菜、筷子和一瓶酒，龙头拐杖斜靠在排凳边，慢吞吞喝着酒，时而伸出布满青筋的骨手去摸一下他的龙头拐杖。父亲临死前的一天晚上，仍用这种方式喝着酒，直到油尽灯熄最终离我们而去。

父亲逝世，没有留下遗言，遗物是一个父亲苍老得像和现在发现的这个龙头拐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