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访记愧

范尧舜

十七年前，我在镇上一所县属中学教书。刚刚送走一届高三毕业生，学校又安排我接新一届高三班。开学不久，初二年级一位历史老师因病住院，两个班的历史课空了起来，我又被“额外”安排去其中一个班代历史课。

大概一个月后，我接连收到五六封署名“一枝花”的来信。信从本校寄出，往绍兴“旅游”一天后又回到本校，信的内容都是朦朦胧胧表达爱慕之意的。这使我莫名惊诧。当时，我二十七岁了，已谈了一个女友。起初以为是女友在耍我，但笔迹对不上。就在我绞尽脑汁要破解这个“一枝花”谜团的时候，一天，我刚回办公室，碰见初二一个小女生从里面出来，一见我就满脸通红跑向教室。回到办公桌，发现桌上的教本中夹有一张明信片：署名又是“一枝花”，上面又是些朦朦胧胧的内容。我猛然想起刚从这里跑出去的那个小女生，会不会是她？我从她的语文老师处拿来作文本，一比对笔迹，果真是她。

这是一个长得非常可爱的小女孩。人很矮小，但脸蛋很漂亮，有两只会说话的眼睛，透着灵气。我感到非常好笑，这些只有恋爱中的青年男女才会“朦胧”的语言竟出自这个才十五六岁的小女孩。
“一枝花”找到了，可接下来怎么处理，着实使我不知所措。不找她好好谈谈，她若仍“一往情深”地给我写信，会耽误她的学习；何况万一哪天她在课堂上写这些内容，被任课老师“逮”住了，那我是跳进黄河再跳长江也洗不清了。找她谈，却又使我犯难。办公室当着那么多老师的面肯定不行，但如果没有“第三者”在，万一她“自作多情”起来，我又担心不好收场。反复权衡的结果是：我决定家访，请她父亲找她谈。我了解到她的父亲在一所乡中教书，我相信做老师的父亲的为人和处理问题的素养……

这之后，我果然没再收到“一枝花”的来信了。我感到轻松了许多。但我发现，上历史课时，她始终低着头，无精打采。我也感到有些尴尬。好在历史老师马上回校复职，我的尴尬也马上结束了。但偶尔在校园相遇，我发现她总是在远避我。有时实在避之不及，也从不拿正眼看我。第二年暑假，我离开学校调市里银行工作。此后，一直没有碰到过“一枝花”，也没有关于“一枝花”的任何消息。

几天前碰见“一枝花”的班主任，才知道一些她的情况，初二后半学期开始，她的各科成绩都直线下降，后来终于没能考上高中。

我不知道，她父亲那次是如何同她谈这事的；也不知道，有没有骂了她或是打了她。对于那次家访，我心里一直有些愧意。无论怎样，把事情捅到她父亲那里，总有些“告状”的味道。不管她父亲如何有素养，如何不伤害她，总会让她感觉伤了自尊的。但那时，我确实想不出其它更妥善的处理办法。我已离开教育岗位十几年了，今天，我把我的“愧事”写出来，是希望还在“教书育人”岗位上的曾经的同行们，“善待”那些天真烂漫、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们的“情事”。我所谓的“善待”，不是睁眼闭眼的“怂恿”，更非恶言恶语的“镇压”，是希望能在不伤害其自尊的前提下，找出妥善处理问题的办法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