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

黄少君

我是家里的老四，在我前面，母亲已生了三个女儿。在我很小的时候，奶奶告诉我：“你出生那一天，是夏天最热的一天，你父亲啊，一看又生了个女儿，三天三夜没吃饭。”我不相信，又傻傻地去问父亲，父亲摸着我的头说：“傻孩子，没有的事，有了你才有了你弟弟，我高兴还来不及呢。”于是当别人说我是多余的女儿时，我总是理直气壮地说，没有我就没有我弟弟。

姐姐们都说，父亲重男轻女思想根深蒂固，偏爱弟弟，这也确实从父亲坚持不懈，不生儿子决不罢休上可以看出。我却不这样想，父亲对待我们一视同仁，从小，在那个物质匮乏，温饱都难以解决的年代，我们五姐弟从没有饿过一次肚子，父亲用他大山一般伟岸的身躯庇护着我们，养育我们，滋润着我们这些小树苗，使我们姐弟五个能够快快乐乐，无忧无虑，健康地成长。

父亲是个孝子。奶奶一生也生了四个女儿，一个儿子，其中大女儿在南京，二女儿在加拿大，三女儿在上海，小女儿也离家很远。父亲的孝顺在那条街远近闻名，奶奶在六十五岁那一年因为高血压突然跌倒在地，还好及时送医院，没有全身瘫痪，但半身不遂，从此二十年没有出门半步，就是父亲和母亲一直照顾着。因为奶奶早上喜欢吃馄饨，父亲二十年如一日的早上拿着杯子买馄饨。记得有一次，奶奶吃完中药，父亲拿出一个又大又红的苹果，削了一片片给奶奶吃。我和弟弟还第一次见到苹果，不免嘴馋，父亲这样说，你们还小，将来有的吃，你奶奶身体不好，吃了有营养。耳濡目染，我们几个孙女也很孝顺奶奶，奶奶就在父亲母亲和孙女们的悉心照顾下活到八十五岁，直到1990年去世。在她走前的一个月，像个小孩似地不停的大小便，就是父亲每天晚上睡在奶奶对面的床边，一夜无数次地抱着奶奶大小便。那些日子，父亲晚上不要任何人插手，或许，在父亲的心里，想着小时候奶奶也是这样的抱着他。奶奶走前很安详，或许她的心里没有一丝遗憾。不久后的一天父亲这样对我说，那时候，我们全家的饭都由你奶奶做，每次八口人吃饭，无论是面疙瘩，还是菜泡饭，还是番薯粥，我们每个人吃的刚刚好，不多不少，现在想来，都是你奶奶做着伸缩，有时候没有饭了，你奶奶也说吃饱了，你奶奶多么伟大啊。

父亲年轻时长得挺拔帅气，双眼充满了智慧，记忆力过人，可以说过目不忘，又学得一手好算盘，人称“铁算盘”。父亲人缘极好。在那个饥荒的年代，父亲居然帮助公社从岭南借来一万斤稻子，帮助村里老百姓度过了困难，解了村民的燃眉之急，当时都是愁吃愁穿的年代，人家凭什么借你这么多粮食啊，是凭着父亲的人格魅力!

父亲年轻时做过生产队的会计，公社的会计，到后来创建几个人的建筑队，再扩大到几十个人的规模，凭着他不懈地努力和过人的精力，建筑队小有规模，他的聪明才智也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发挥。于是，在父亲五十六岁那一年，被乡镇领导任命为建筑公司经理，他笑言，我呀，穆桂英挂帅，五十六岁又出征。父亲克尽职守，任劳任怨，一心经营着公司，公司下设上海、杭州、宁波等多个办事处，初具规模，经济效益也不错，但他从不为自己和家人谋私利，当时两位姐夫和我弟弟都是搞建筑的，却没有一个在父亲的公司或办事处工作。那一年一个闷热的夏夜，我们一家人围坐在家门前的荷花池边，跟父亲理论有权不用过期作废，父亲语重心长地说，你们现在不理解我，将来会明白，我是在给你们创造无形资产啊。

是啊，现在我才明白，父亲的大气，正直，无私，像山涧里清澈的小溪滋润着我们，涤荡着我们的灵魂。这真是取之不尽的精神财富。

或许是小时候奶奶的玩笑，或许是对父亲有着十分的崇敬，从小我对父亲的感情最深，也最能体谅父亲的苦心。我们八口之家在当时也是一个大家庭了，父亲的肩上担子是沉重的，为了养家糊口，父亲除了白天工作外，还在离家三里远的一块空地上种了一些蔬菜。记得那是我上小学三四年级的时候，每天放学回家，总能看到父亲忙碌的身影，有时挑着一担很重的猪粪，有时是掺了水的肥料，走三里多路去那块菜地。我有时候跟了父亲去，父亲什么也不要我做。总说好好读书吧。我就在一旁陪着父亲，直到天色渐黑，父亲的活干完了，我和父亲才回家。有时放学回家不见父亲，我寻思着他去了菜地，便总会一个人走着去，半路上看见父亲总会大声地喊父亲，父亲见了我也特高兴，脚步也特别轻快。也就在这来来回回陪父亲走菜地的路上，我忽然发现我对父亲有着无比的依恋，我也忽然想，为了父亲我要好好读书。

那是1988年的暑假，我收到了大学录取通知书，果然最高兴的是父亲，父亲邀了几个朋友喝酒，嘴上一个劲地说，我家终于出了一个大学生，那一夜，父亲喝得很尽兴，也很开心，也是我看到父亲的笑容最灿烂的一次。我知道父亲心里一直有个未了的心愿，希望女儿帮他完成。听父亲讲起过那是1954年的7月，十七岁的父亲怀里揣着奶奶卖掉皮箱的二十块钱，独自一人渡过风急浪高的曹娥江，去杭州赶考，傍晚时分父亲和别的考生一起来到了杭州的第一站——水利学校，当学校里的负责人说如果报考的是他们学校的学生，今晚就住在这里，如果报考别的学校的学生就要去那里过夜，那么多考生只有父亲举手说自己报考的是商业学校，于是，不能住宿在那里，没办法，一个人在人生地不熟的杭州城里直到晚上八点才找到自己报考的那所学校。第二天令父亲高兴的是终于碰到了一个同乡人，于是父亲说起昨天晚上找到这个学校的不容易，并顺便问他昨天哪里过夜，他一个劲地说父亲真傻，他说他就是在水利学校过夜，就说自己报考的是他们的学校。今天一早就出来了。每当父亲说到这里便会大笑，并说他怎么没想到，我也大笑，笑过之后，我想，父亲虽然没考上商学院，但父亲诚实的品质是多么的难能可贵。

在我的记忆中，年轻时的父母或许由于性格不和，感情不是很好。可当我们长大成人，成家立业，发现父亲对待母亲关怀备至。由于母亲身体较差，近年又患了帕金森病，手脚不太麻利，比母亲年长七岁的父亲却无微不至地照顾着母亲，看着饭桌上父亲为母亲夹菜，睡前为母亲轻轻地脱掉衣服，直至为母亲买来通便的开赛露时，一股柔情涌上我的心头:这就是我的父亲吗，一个烧饭时不会开煤气灶的人，一个曾经叱诧风云的干部，现在竟然有着这样一份柔情。记得以前父亲对我说过，我其实不太喜欢去饭店应酬吃饭，每次吃不饱，还是吃你母亲烧的菜来得舒服，再说，以后更多的日子是要在家吃的。我想，这些话不是父亲的矫情，而是他的真心话。

属虎的父亲啊，命中注定要操劳一生，七十岁的父亲还在一家铜材厂做着保管员，他说，只要我身体吃得消，还要工作，也为你们孩子减轻负担。保管员的工作，平时没有星期天，每当我节假日去看父母，父亲总在上班，中饭也在那里吃，父亲舍不得在食堂化钱买菜，总是自己带一些菜。有一次，是一个雨天，我忽然想去厂里看看父亲，顺便给他买一些下酒的菜，父亲见了我很高兴，我把买来的熟菜一样一样拿出来，父亲说太浪费了，我吃不了这么多的。看着父亲吃得很开心，想到父亲在做经理时廉洁奉公，从没有为自己和家人谋私利，如今，父亲还不能停息，辛勤地劳作着，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透过朦胧的双眼，父亲的身影变得如此高大，我的父亲，你从那个位置退下来，你没有失落感，你甘于平庸，拥有一颗平常心，淡泊名利，对待生活的积极态度这些都让女儿感动。看着父亲这么开心，快乐，满足，享受着平常人的快乐，我真的很敬重。

父亲，虽然你没有饱读诗书，但你默默地为我们诠释着什么是忠孝仁义，什么是平平淡淡才是真，你对奶奶的孝顺，对母亲的不离不弃，对儿女无私的爱，对朋友的真，无不是我们学习的榜样，也时时体现着你的人格魅力。父亲啊，你的品质，并不是女儿的文字所能描述,你的养育之恩和无私的爱也并不是儿女所能回报，在这里,借助我稚嫩的文字表达对父亲你的感谢，同时，在父亲你的七十寿诞到来之际，作为女儿送给你的一份小小礼物，祝愿我的父亲能身体健康，安享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