摊开人类文明的长卷,起首除了几块零碎的古人类碎骨化石和几个零星的古人类脚印之外,现在的人类再无其他了解自己起源的支点。泛过这段漫长混沌幽暗的时间,有一处火光跳动的地方格外引人注意,这是人类第一次摩擦生火,就此支配了一种自然力,人与动物的某种粘连被火烧开,人类开始不断地对火进行高度广度的探求,从而不断改进人类文明的质地,陶器、青铜出现了,钢、瓷器出现了。人类的科学技术在火中升腾的同时,也在对自身生命的认识开发中祈求着长生,炼丹术出现了。人类似乎特别亲睐中华文明,都把这些人类文明初生的花蕾种在中国,上苍更是对我们虞舜大地格外垂怜,居然一古脑把这些花骨朵全部安排在上虞的土地上绽放了。
有些事情我们虽然还无法用科学来分析解释,但我无法按捺这巧合或者必然带来的兴奋自豪的砰砰心跳。几乎同时期几位上虞人的出现,让人类漫长的历史长河转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弯,东汉上虞人魏伯阳成了炼丹术的鼻祖,世界把小仙坛青瓷遗址尊为瓷器的故乡,南齐上虞人谢平乃灌钢法炼钢之鼻祖,他们都在1000度以上的高温里,熔开了人类文明前进的道路,凝结出人类文明前进方向的路标。出过中华民族人文始祖舜的上虞,在人类发展的一个特别时期,推动了人类文明的进步与发展。人类这几千年在吃饭、使用工具等的时候,虽可以浑然不知,但事实上我们上虞人智慧的温暖与力量已悄无声息地分享给全人类了。当老外呼中国CHINA,他们最先吐出的气息在吹动小仙坛的一草一木,当人们在无意或有意中把瓷器搞出清脆悦耳的声响,都会呼唤起2000年前小仙坛青瓷碎片的回响,它们飘过大地、海洋,人类的经济、文化、艺术也随之共鸣共振。
前些天,我和几个朋友去了一趟上虞窑寺前青瓷窑址,它与小仙坛窑址隔曹娥江相望,都在上浦境内。据县志记载:唐、五代、宋此地“昔置官窑三十六所”,这一带是当时天下烧瓷的中心地区,烧瓷科技最为发达的地方。窑寺前青瓷窑址碑就立在一个小山包上,与旁边一个小村庄隔着一条小溪,小山包上树木像人的胡子一样被刮了个遍,窑址碑特别醒目。当我们爬上小山包,发觉脚下净是碎瓷片,这才知道,小山包其实是由碎瓷片经年累月堆积而成,岁月与风雨把它包装成现在的模样,正当我们为古代勤劳智慧的先民油生敬意,为窑址的宏大浮想连连时,网友世界人民33冒出一句:“这里遍山每一寸土地都能踩出千年余音。”我的脚不由一阵阵发轻,古代文明的信息已经在以碎片、荒芜进行传递,够破败与脆弱,再不轻手轻脚地敬待,只怕千年的余音也要难鸣了。
我们随便进了一个山岙,山脚是乌梢竹的领地,它没有占领的零星地方,是碎瓷片峥嵘的舞台,偶尔看到翻起的表土下,全是碎瓷片,当年那些青瓷的成品能够飘洋越海,上皇宫深院,下千家万户,而碎瓷片为成品牺牲掉所有的光华粉身碎骨后,埋没在家乡的门口,留证着让后人尊敬骄傲的纪念。上苍认为太委屈碎瓷片,于是就派乌梢竹来为碎瓷片做被子,至少能为它遮阳避雨了。山岙深处,望不到顶的山坡上排满了果树,坡面上最多还是碎瓷片。笨人在此都能想象出这里古代窑厂的规模与持续的悠久。这里漫山苍翠,天空碧蓝,人迹稀少。但我看到一千多年前,这里的山少有树木,山边窑厂密布,烟囱比周围的树木要多,抬头烟雾笼罩,根本看不到天,通红的炉火,忙碌的窑工,飞溅的汗水,响亮的劳工号子。沧海桑田,现在青瓷窑址大多埋没在地下,在无力完成这件浩大的考古工程的前提下,碑记如越瓷大门的一把锁,用原封不动的保护,等候后人与之匹配钥匙的开启。我们流连在越瓷大门口,在时光门缝里张望大院的雪泥鸿爪。
客观存在的绝对在相对时空里稀释,平凡的某年某月的某一天和这天发生的事情对于个人单薄的人生来讲,遗忘就比回想来得容易,再把它放在1000年宏阔的历史画卷中,那就无异于沧海一粟。古代发生的事件的具体细节,人物的复杂心情,往往在史料的只言片语中,化为历史的留白,“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留白处是文人墨客渲情表理的地盘。越瓷最兴旺的时候,就有一个诗人用诗文刻录了一个越瓷清晰的片段,存放在历史的旁边,在历史迷茫的时候情景再现。晚唐的江南在白居易的诗词下“红胜火、绿如蓝”,江南在观望兵荒马乱的北方里,找到了满足闲适。一位跟李白一样都有些道士气,生性耿介狂傲的诗人陆龟蒙,从家乡苏州来到上虞。他不想做官喜欢茶道,茶道少不了茶具,茶具极品“秘色瓷”出越瓷。当时越窑遍布浙东宁绍地区,烧茶具“秘色瓷”的越窑很多,但只有上虞越窑出的“秘色瓷”茶具没有被诗人的法眼挑剔掉。他是慕名而来?还是考察尽所有越窑后的决定?似乎并不重要,反正他来上虞,当时的上虞市人民政府根本没有发过大红官印请帖,发过的话,如果名不副实他也不会来上虞,一切都是自愿,绝无作假做作。“昔人谢塸埞,徒为妍词饰。岂如珪璧姿,又有烟岚色。”当时,上虞东山脚下谢姓窑匠烧制的有底茶具很有名有质,塸埞成了他的代名词,就像现在的“泥人张”。这位保不定还是谢安后裔的谢塸埞已不在人世,但他的越瓷作品“谢塸埞”还在。这位敢和嵇康斗遗杯的诗人,可不是一般的狂,一般的傲,但在形容“谢塸埞”时词穷了,只能用揣测的口气找些“珪璧姿、烟岚色”勉强形容。他言不达意的惶惶是诗词艺术的造情烘托,还是出自对“谢塸埞”的由衷推崇,无论从哪个角度都在为“谢塸埞”增色添彩,来者不拒,多多益善。“光参筠席上,韵雅金罍侧。直使于阗君,从来未尝识”。他的真情造情全交代给“谢塸埞”,觉得还是不够,于是又搞了个造境造人,特地邀来了光、韵雅,在魏伯阳炼丹的金罍侧,开始自信地向盛产美玉的于阗国君王打招呼了,嗨!你见识过这样的美玉吗?嘿嘿!我料你也没见识过。诗人总少不了咏物言志,这不,他用才情的挥洒,对雅趣的品赏,在金罍侧思接古人,向魏伯阳投以青眼;顺便借于阗国王之身,轻轻地捎上了他藐视权贵们的冷眼。这首《奉和袭美茶具十咏·茶瓯》出自他的《奉和袭美茶具十咏》和皮日休的《茶中杂咏》一起奠定了他们茶文化上大师级的地位。他的鉴定远比眼下一些专家权威公正无欲,因为当时的上虞市人民政府从来没对他有过盛情的款待,溢美的逢迎,他也没有收过市长的红包,捎带些纪念品,当时也没见其他人有什么异议,完全可以理直气壮。再则增加诗词艺术表现力的“金罍侧”,无疑为“谢塸埞”学术性文学化鉴定加了保险,越瓷“秘色瓷”极品出上虞!
唐代开始出现的“秘色瓷”,一直奉为贡品,唐代陆羽写的《茶经》,就认为是茶具当中的头等品,把它描写为类玉,类冰。“谢塸埞”“秘色瓷”中的极品,它有些或许陪伴在晚唐的土地陆龟蒙的身旁,有些或许深埋在皇陵地宫,有些或许在兵荒马乱散兵游勇的无知野蛮下粉身碎骨,有些或许在围绕它勾心斗角明争暗夺中两败俱灭;极致的艺术品人们对它的膜拜与争夺也异乎常理,膜拜为扭曲变态开路,争夺为残忍卑鄙导航,本就罕见稀少的“谢塸埞”,哪经得起这番折腾,于是它在历史的天空里化为黄鹤,成了岁月长河里沉底的珪璧,再无复返重现。
茶文化开宗立派的大师陆龟蒙,对出产茶具“秘色瓷”极品的上虞没有不勤来的道理。“九秋风露越窑开,夺得千峰翠色来。好向中宵盛沆瀣,共嵇中散斗遗杯”。这是他在上虞写的《秘色越器》,毫无疑问他再次把《秘色越器》的标签贴在了上虞越瓷的脸上。西方哲学家贝尔说,艺术的本质就是“有意味的形式”。他以实地的考研,深厚的文化功底,诗人的灵感、丰富的辞藻,阐述“秘色瓷”烧制工艺的精致,为《秘色越器》展现了几回“有意味的形式”。“九秋”为重阳之后,九在中国文化里为阳之极数,变之极数,阳为温度,变为烧制工艺,九九也就是温度烧制工艺到顶,开始归一,这个“一”就是秘色越器。高天牧云从民生的角度理解,因为“九秋”正是农闲季节,窑工才更有时间精力投入到秘色越器的烧制,他的观点为“九秋”的理解增添了不少合情合理的砝码。“九秋”多“风露”,风长火势,露添火威。陶瓷烧制工艺里“风露”能使瓷胚一氧化碳还原,使陶瓷烧得更好,没有“风露”瓷胚就只能二氧化碳还原,陶瓷烧得就差。越窑在这两股浪花的排击下,怎不卷起千堆雪,开了,不得了呵!“夺得千峰翠色来”。出窑的瓷器色翠而各不同,也就是说出窑的瓷器并非一样,还有优劣好坏。出窑的这么多的瓷器里,真正称得上“秘色瓷”的并不多,由此可见烧制“秘色瓷”的艰难与珍贵。诗人又搞了个老套路,拿起“秘色瓷”珍贵的酒杯,向明月,盛起江南的珍珠般的雾露,和曾同在一块土地上,在一样的月光下站立的嵇康比比才气与志向,来个英雄惜英雄,才子敬才子。
一个好汉三个帮,一个篱笆三个桩。谢塸埞不是天外来客,他也是制瓷工艺继承与发展中的一段水流,也离不开青瓷故乡上虞的哺育。晚唐的上虞,无数知名的,不知名的窑工窑厂,构建起青瓷艺术的高峰,“谢塸埞”不过是峰顶的一抹翠色。今天刚好是元宵节,我也要借一样的明月,用上虞的女儿红好好敬敬陆龟蒙,谢谢他率性而发,却镌刻了历史。古代上虞人对火高度广度锲而不舍探求实验的辉煌与精神,对现在的上虞人应该是一种自信与激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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