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祝

金意峰

现在，冯老爷看见李丽花了。冯老爷看见李丽花眼睛就眯成了一条缝。因为李丽花长得美，李丽花走路的姿态更美。白浦镇穿旗袍的女子不少，但像李丽花这样把一条普通的靛青旗袍穿得玲珑剔透婀娜多姿的却不多。冯老爷的身边从不缺少女人，可是他的眼神还是像一根绳一样让这个女人给牵住了。

冯老爷微微屈身，问李丽花，你是哪家的姑娘？李丽花却把雪白的脖颈从高挑的旗袍领子里仰起。李丽花轻轻哼了一声说，你管得着吗？冯老爷并不生气，他好脾气地笑笑。

冯老爷看着李丽花在逼仄弯曲的弄堂里风摆杨柳地穿行，他想这是一个多么富有活力的女子的身体啊。这个身体就像春天一样给人充足的希望。冯老爷的心头就有点暖洋洋的，仿佛又回到了年轻时跟着父亲做绸缎生意的岁月。冯老爷就指了指李丽花渐行渐远的丰满的臀部，对身边的陈贵说，我想知道她叫什么名字？

陈贵兴冲冲跑进台门，看见冯老爷正在天井里逗一只绿头鹦鹉。冯老爷说一声李丽花，绿头鹦鹉也说一声李丽花。陈贵刚靠近鹦鹉，鹦鹉冲他叫了一声上床，把他吓了一跳。陈贵抹了一把汗，对冯老爷说，清楚，清楚了。陈贵接着说，李丽花有一个未婚夫，是本镇的师塾先生，叫吴文良。冯老爷哦了一声，转身看了看陈贵，一字一顿地说，你去，把一百两银票交给吴文良，让他不要跟我争了。

李丽花和她的未婚夫吴文良在一个晴朗的日子敲响了冯氏绸缎行油漆大门上的铜环。李丽花当着冯老爷的面把一百两银票扔在地上。然后，李丽花轻蔑地看了冯老爷一眼，骄傲地挽住吴文良的胳膊说，我们走。但是吴文良的目光还是在那张银票上犹豫了几秒钟。最后，吴文良像做出一个重大决定一样毅然把头扭开。

冯老爷若有所思地微笑地看着吴文良低着头跟着李丽花走，直到渐渐消失。然后他回过头来，向陈贵招了招手说，记得刚开的那家赌坊吗？你把这一百两银票送回去，送给吴文良，教他怎么赌钱。
冯老爷在台门口拉起了二胡。高兴时冯老爷是喜欢拉一段二胡的，譬如《梁祝》之类。这一点与白浦镇的那些富商是不一样的。人们说，那些富商是掉进钱眼里了，相比之下，冯老爷显然要儒雅得多。
冯老爷的二胡拉得渐入佳境之时，李丽花找上门来了。李丽花看上去有点气势汹汹。她问冯老爷，吴文良在哪儿？是不是你把他藏起来了？冯老爷有点吃惊，他说，你是吴文良的未婚妻，他去哪儿你应该比谁都清楚。怎么还来问我？李丽花咬紧了嘴唇说，既然他不在你这儿，我就到别处去找。冯老爷笑了，他说，吴文良虽然不在我这儿，但我却可以帮你去找。说完冯老爷就收起手中的二胡，往天井里走。李丽花急了，在身后喊，哎，你别走啊。冯老爷回头一笑，说，如果你答应我一件事，我才会帮这个忙。李丽花问，你说，什么事？冯老爷说，我要你离开吴文良。李丽花一愣，问，为什么？冯老爷说，因为我喜欢你。李丽花冷笑一声说，你做梦。李丽花气势汹汹地走掉了。

冯老爷叫陈贵把一张檀木靠椅搬到台门口。陈贵说，老爷，您还想再拉一段《梁祝》吗？冯老爷说，不是，我想静静地坐一会儿，顺便等一个人。陈贵问，等谁？冯老爷说，等李丽花，我想等李丽花回来对我说吴文良是个赌鬼。

冯老爷在台门口晒了好半天太阳，都有些昏昏欲睡了。这个时候，李丽花果然回来了。看得出李丽花的眼睛有点红肿，眼角边好像还有些泪痕。李丽花对冯老爷说，你不是喜欢我吗？好的，我告诉你，我也喜欢你。冯老爷微笑地说，那么，吴文良怎么办？李丽花忽然流下了眼泪。李丽花抽抽噎噎地说，吴文良是个赌鬼，他一天到晚只知道赌钱，不仅赌光了口袋里的钱，还把我给赌掉了。冯老爷说，这就对了，男人就是男人，一不小心就会染上一些臭毛病。冯老爷又说，你放心，别的我可能没有，钱我有的是，我一定会替吴文良还清赌债的，包括你。听了冯老爷的话，李丽花不哭了，她感激地望了冯老爷一眼。

可是，李丽花很快又来找冯老爷了。这一次李丽花哭得更凶，简直有点痛不欲生。李丽花说，吴文良看来没治了，刚还清了赌债，竟然又跑到本镇的翠云阁和那些妓女混在一起。李丽花坚决地说，我要与吴文良一刀两断，从此两不相欠。冯老爷被李丽花的眼泪搞得有点糊涂，李丽花走后，他问陈贵究竟是怎么回事。陈贵说，这不是老爷您吩咐我做的第三件事吗？冯老爷笑笑，说，是吗？

几个月后，照例是一个灿烂的日子。冯老爷在台门口拉起了他的二胡，还是那曲《梁祝》。不过身边却多了一个李丽花。李丽花的身子已有点臃肿。李丽花对冯老爷说，老爷，你拉得慢一点，让我肚子里的孩子听得清楚一些。冯老爷就摸了一下李丽花的肚子，然后开始慢慢地拉。在舒缓的乐曲声中，他们看见弄堂的远方渐渐走来了一个人。胡子拉碴，衣服穿得很寒酸。可是李丽花还是一眼就认出那个人是吴文良。李丽花突然感到一阵辛酸。但吴文良却好像已经不认识她了，他木讷地朝李丽花摊开了手掌，低低地喊了声，太太……这时，冯老爷叹了口气，对陈贵说，赏他一百两银票，让他好好讨个老婆，回家种地。吴文良跪了下来，他说，谢谢老爷，谢谢老爷。在他这样道谢的时候，李丽花的嘴唇哆嗦了一下，眼泪差点掉下来。可是吴文良却麻木地看了她一眼，很快站起身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