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刍”漫议

黄兆军

小时候，我常和小伙伴们一起看牛抽水，它背着绳子带动车盘，然后通过齿轮传递带动水车板链，清清的河水就沿着水槽汩汩地流入稻田。牛抽水，得有人看着，有时还得鞭它几下，不然，它也会偷懒。不过，赶上两三个小时，也得让它休息一会儿。每当休息，那牛就会趴在地上，嘴巴不停地嚼动，不一会，嘴角边尽是白沫。那时，我总感到奇怪，又没给它吃食物，它嚼什么嘴呢，而且那么津津有味？长大了才知道，这叫“反刍”，牛是反刍动物。

但是，把已经咽到肚子里的食物再返回到嘴里细细地咀嚼，有什么味？要是人，岂不恶心？

前些日子，读到一篇文章，一位在城里工作的人回想他以前在自己故乡——一个小山沟里的生活情景。在这位作者的笔下，山沟是那样美：绿树翠竹、芳草鲜花、奇峰异石、小桥流水，加之鲜美的野味、淳朴的民风，真让人顿生远离城市喧嚣、移居世外桃源安度余生之情。而且，它勾起了我对自己故乡的怀念。我突然明白，原来人也是“反刍”动物，只是“反刍” 的内容不同而已。

人的情感最丰富、最复杂，也最容易迁移。久静思动，久动思静；吃蔬的想吃荤，吃腻了荤的想尝蔬；穿白衣的想披锦，做了官的想当民；久居山乡的恬静清闲，而思城市的热闹喧嚣；而久处城市的繁华与热闹，却慕山乡的清幽与闲适，真是“城外的人想冲进去，城里的人想逃出来”，让人不可思议。

人的这种怀旧情感正如牛的“反刍”，我不懂生物，不知道牛为什么要“反刍”，我想也许它是因为怕消化不良或是为了锻炼嘴巴的功能，也可能是因为它反正没有新鲜的东西吃，于是将原本粗粗咀嚼后咽下的食物再返回嘴里细细品味。人的“怀旧”不正是把以往的事物从记忆的“胃”里挖出来细细品味吗？

“反刍”现象，其实是一种“不足”的表现，无论是牛还是人，但它并不等于“返回过去”，虽然中国有着“儒与庄禅互补”的文化精神，然而类似陶潜这样的隐士又有多少呢？人类追求中，更多的却是“得陇望蜀”、“得寸进尺”，正如俗语所说“做了皇帝想成仙”，很少有人想“返回过去”，正如前文提及的那位作者，如果我们说“既然你那么留恋那个小山沟，那你就回去好了”，他肯吗？断乎不肯。为什么？因为那里虽然山清水秀，鸟语花香，但却贫穷落后，不足以使他创业立身。至于他怀旧，是因为他还没有找到一片更好的天地，他想在怀旧中得到一点清幽或是闲适，欣慰或是满足，诸如此类；倘若找到了，那他会毫不犹豫地奔向新的天地，哪有那股闲情逸致去怀旧呢？正如那牛，如果它面前有一片鲜嫩可口的芳草，它会“反刍”吗？

人的追求往往是以能更好地发展自己为前提的，很少会因为“怀旧”而放弃“现在”和“将来”，回到“过去”。

毕竟，人不能只靠“怀旧”生活，正像一切反刍动物不能只靠“反刍”生活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