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狼牙山之战

万正

62年前，新四军浙东纵队海防大队一中队，在碧波万顷的东海大鱼山岛，为配合盟军在太平洋上的大反攻，进行了一场惊天地泣鬼神的恶战。面对8倍以上的日伪陆海空军，指战员苦战孤岛，宁死不屈，42名战士光荣牺牲。此战经延安新华广播电台广播后，在全解放区产生了极大的影响，被称为“海上狼牙山之战”。担任一中队指导员、党支书的严洪珠，是我的战友，但他在大鱼山岛上战斗和牺牲的详细情况，我是最近才了解到的。

严洪珠是上虞人，父亲在上海做账房，养活妻儿。1937年抗战爆发后，父亲失业，全家七口人常常吃了上顿没下顿。艰难的童年生活，使洪珠幼小的心灵中早就埋下了不满现实的种子。1938年冬，洪珠同我一起考进了上虞第二届战时政工队，做抗日救亡宣传工作。1940年4月，经党组织决定，由我做介绍人，发展他加入中国共产党。1941年，我和洪珠参加了新四军，他被分配到浙东纵队海防大队一中队当指导员。

1944年，国际反法西斯战争进入了一个新阶段，我解放区战场发动对日寇的局部反攻。根据浙东区党委“分散活动、牵制敌人，开辟海上隐蔽的游击根据地”的总方针，海防大队接受开辟海上游击根据地的任务，8月21日凌晨，我部队登陆大鱼山岛。驻舟山群岛日军获得匪军提供的情报后，当即定下围剿我一中队的计谋。24日晚，敌人集结日军200余人、伪军300多人。25日凌晨，大鱼山岛上空出现两架日机，低空盘旋。随后，5只小汽艇、5艘机帆船、1艘登陆艇、1艘大型战舰朝大鱼山扑来。

陈铁康副大队长立即召集干部开紧急会议，大家一致认为，在此悬海孤岛，部队无处转移，无法隐蔽，出路只有一条：打!严洪珠向部队作了简短有力的动员，号召说：“我们是铁的新四军，要为民族的独立、人民的解放而英勇战斗!”随后，同志们以最快的速度，由三个干部各带领一个排抢占了驻地附近的三个制高点。敌人一面以飞机低空扫射和战舰火炮轰击，压制我方阵地，一面避开我正面阻击，从大鱼山南北两头登陆，然后各路向我夹击。在我部队英勇还击下，敌人一次次败下阵来。
下午1时左右，日寇将全面进攻改为集中主力各个击破的战术，以打旗岗为主攻目标展开进攻。打旗岗正是严洪珠所在的制高点，当时他虽已负伤，但还是和陆贤章排长带领战士们顽强地坚持战斗。当大家的弹药将要耗尽时，他忍着伤痛在阵地上来回爬动，把牺牲的和伤重同志身上的子弹带解下来分发给大家。

午后3时许，敌人开始第 6次冲锋，打旗岗阵地上剩下的战士已经不多。施铁山摸出最后一颗手榴弹，藏在衣袖中，故意躲躲闪闪地向山崖跑去。“抓活的”，十几个鬼子高喊着，从四面围住他，有一个鬼子扑了上来，施铁山猛地冲上去，用手榴弹在鬼子头上一敲，死死地抱住鬼子，不到一秒钟，只听得“轰”的一声，十几个鬼子和伪军与施铁山同归于尽,还有几个战士抱住鬼子跳下山崖，投入大海。

严洪珠环视阵地，身边的战士只剩下6人，而且带着伤痛，机枪手也伤重昏迷。他感到情况严重难以坚持到天黑，便说：“我们是共产党领导的军队，决不做俘虏，决不缴枪，子弹、手榴弹用光了，用石头砸；石头砸完了，用牙齿咬，要为革命流尽最后一滴血。留下最后一颗子弹，作为自殉的准备。”战士们在党支书激励下，奋不顾身地击退敌人一次又一次进攻。最后阵地上只留下4个人，陆排长取过机枪，对正在毁文件的严洪珠说：“指导员，你带同志们撤!我掩护!”严洪珠厉声要求他服从命令，带着两个战友撤下去。敌人又进攻了，撤退的战友听到指导员的驳壳枪打响了。陆排长等3人又走了一段路，只听得驳壳枪“啪”地单发一枪。这时敌人已冲上山岗，这最后的一枪是指导员向战友报告，他已战斗到最后一息。

太阳西沉了，大鱼山上枪声、喊声也沉寂了，受了轻伤的李金根等3个战士落入魔掌，日本鬼子把他们押到军舰上，甲板上还站着几个被俘的战士。鬼子头头下令，把被俘的七八个战士刺死。日军端着刺刀逼近，不知道哪个战士带头唱起《义勇军进行曲》：“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把我们的血肉，筑成我们新的长城……”同志们齐声唱起来，鬼子气得哇哇直叫。李金根和被绑在一起的两个同志边唱边用力挣脱手上的背包带子，一起向海里跳去。鬼子立刻举枪射击，两个战士被击中，沉入海里。李金根左臂中枪，用右手划水，在海中漂了一个多小时，漂到海边被渔民救起来。

大鱼山战斗，共打死日本鬼子50余人、伪军30余人，打伤日伪军80余人。我中队76人中牺牲42人，最后归队的仅有34人。幸存者李金根伤愈后回到部队，转战在苏北、山东，渡江南下后于1952年复员回家，一直在上海浦东南汇下沙镇农机站当普通职工，直到退休。他是1942年入伍的，但上级一直不知道，他也没去申请过办离休手续。他说：“我常常想起大鱼山死去的战友。他们对革命有贡献，死得光荣，死得值得。我很想念他们，想去看看他们。”就在1995年抗战胜利50周年之际，75岁的李金根实现这一夙愿。

陪同李金根重返大鱼山的有宁波新四军研究会副会长大地等人。来到山上那座 8米高的大理石纪念碑前，随行医生一个一个念着碑上镌刻的烈士姓名，李金根一遍一遍地摸着战友的名字，一面用毛巾把碑上的灰尘擦去，一面喃喃地讲述战友的事迹。

晚上大鱼山党支书施永成招待大家，并介绍说：当年大鱼山只有400来户，1000多人口，老百姓一年到头以薯干糠菜充饥，穿得和叫化子一样。如今大鱼山人口3000多，已拥有十几艘远洋渔轮，渔民家家有彩电、冰箱、洗衣机，大学生、中学生多得数不清，有80％的人在城里买了商品房。听着这些令人欣慰的消息，李金根黑黑瘦瘦饱经风霜的脸上现出微笑。

时光又流逝10年，在纪念抗战胜利60周年的日子里，李金根以85岁的高龄，又回到魂牵梦萦的大鱼山岛。他那些亲历大鱼山血战的新四军战友们，已不可能重临故地，但他们用鲜血和生命书写的历史，在大鱼山、在舟山群岛、在浙东广大人民的心目中，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如同那高耸入云的丰碑。每年8月25日，渔民们都会用传统方式祭奠42位长眠于此的烈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