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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小小说)

金意峰


因为心里不痛快,王贵喝起酒来就显得没完没了。抿干一口又来一口,抿干一口又来一口。这样十几个来回,王贵的喉咙有点火辣辣,受压迫似的。他把空酒壶摇了摇,武松一样高喊,拿酒来。

话是对另一个人说的。另一个人是他女人翠花。她小心地替他倒满酒,然后站在一边继续哭泣。他有些烦,说,做都做了,还哭什么?女人撇撇嘴分辩道,又不是故意的。他就骂,和孙彪都已经上了床,还有脸哭?女人突然不哭了,用袖子草率地抹了一把泪逼近王贵说,你去,把孙彪这个畜生给我杀了。王贵望着女人深不可测的清冷的眼瞳,忽然打了个寒噤,把视线躲开了。但女人又向前逼近了一步,高挺的胸脯几乎触及王贵的鼻尖。这样王贵就不能不有所表示。王贵就一口一口地灌自己酒。奇怪的是酒喝得越多,脑子却越清醒。王贵有点忧伤而无奈地看着女人说,孙彪是保安队的人,他有枪……女人哇地一声又哭了起来。王贵看着女人站在那儿哭成了一朵带露的梨花,他就想起了酒。王贵口齿含糊地喊,酒……

片刻,王贵觉得自己的头有点大了,看起东西来带着影儿。这就叫醉酒,王贵想。然后他恍惚看见女人从里间出来,手中挽着一个包裹。她这是要上哪儿?王贵想,我得把她拦住。奇怪的是他竟站不起身,就好像他的身子与板凳连在了一起。王贵无奈地望了一眼女人,忽然就很想睡一觉。他把有点大了的头搁到桌子上。

王贵醒来时天色已晚。屋里黑黢黢地。王贵在阴暗中开始有了清冷的感觉,便大叫,翠花,翠花……但无人答应。翠花走了。王贵一边感伤地想,一边哆嗦着手指点灯。温暖的光晕里,他的眼前重又浮现出一些旧日景物。

后来王贵来到了大街。空气寒冽,白浦镇的麻石街道显得苍凉而凋敝。他看见几个斜戴着土黄色军帽的人提着酒瓶从路灯下摇晃着走过。一条灰狗狺叫着跑进黑暗。然后眼前就出现保安队临时驻扎的小院。王贵听了一会里面依稀传来的骨牌跌倒的声音,走上前对院门口两个荷枪实弹的士兵说,我是王贵,剃头的……

这时候,王贵的女人正在几十里之外的乡下娘家咒骂自己的男人。她恶毒地咒骂王贵不得好死,以至于她母亲有些听不下去,劝她别咒得那么凶,咒来咒去地说不定就把人咒死了。做女儿的迅速闭了嘴,有点哀怨地看着母亲。

黑夜很快过去了。翌日清晨,女人一起床,就感觉自己的眼皮一直在不停地跳动。按当地乡间的说法,眼皮发跳是不祥之兆。女人因此显得心慌意乱,想了想,就赶紧收拾好包裹往白浦镇的方向走去。

沿途络绎不绝的消息果然印证了她的担忧。最先遇见的熟人告诉她说,她丈夫被保安队的人抓住了,因为前者昨晚用剃刀割裂了一个队员的脖子。这个消息立刻令她泪如泉涌。她还是抹了一把泪就走。一路上她心存侥幸,希望回到家看见被放出来的王贵正坐在桌旁喝酒。可是第二个人的说法马上把她的信心摧垮了一点。那人说剃头匠王贵被保安队的人毒打得遍体鳞伤。她的心疼得都有点碎了。走路也有些慌慌张张地。后来,第三个人又给了她沉重的一击,一下子把她击倒在地。那人说王贵已被押上保安队开往刑场的吉普车。女人忽然瘫坐在地上,说什么也走不动了。她央求那人把她扶起来,帮她爬上路边一块高高的岩石。她开始踮起脚尖伸着脖子朝白浦镇的方向看啊听啊听啊看啊。看得眼眶都开裂了,听得耳膜都张大了,似乎就真的望见了被五花大绑的王贵跪在荒凉的河滩边,还听见王贵仰脸大喊一个人的名字。她听到他喊的仿佛是,翠花,翠花……

此刻,泪水终于又一次汹涌地流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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