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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过我命的人

陈荣力


江南水乡,河汊纵横,水就像现今的私家车一样,既是福祉,有时也难免成为祸祟。尤其是夏秋之际,四邻八乡总能听到三二起小孩因水溺亡的传闻。而对水乡的孩子来说,或失足落水或戏水遇险的事,犹如草原的孩子摔下马背一样,是大多都有的记忆。

是夏天的一个下午,我和一大帮同伴聚在同仁桥头看人摸黄蚬。因前天下过一场大雨,流下来的上山水淹没了同仁桥的大半截桥礅,河面更是一片混沌湍急。大凡夏秋季节有上山水下来时,也是我们这条贯穿小镇的河流黄蚬最多的时光。然而也因为水深流急比往日要大出数倍,没有过得硬的水性,很少有人敢在此时去摸黄蚬。桥底正一个猛子一个猛子扎到水里去摸黄蚬的那个人,我们叫不出他的名字,但我们都叫得出他的绰号——“红记疤”。之所以叫这个绰号,是他右眼的下面长了一块碗底样暗红的记疤,就像谁不经意在他脸上贴了一块煮熟的猪血。

“红记疤”水性确实不错,一个猛子扎下去能待好长一会功夫。与时间成正比,他在水下待得越长,浮上来时手中的黄蚬便越多。看着“红记疤”周而复始地扎猛子,我有点乏味,欲挤出观看的人群往外走。不知道是我推别人时的反作用,还是谁不小心撞了我一记,倏忽之间我已在水中了。甚至我都没有听到自己从桥上“扑嗵”一声落水的声音。

一切都像在做一个惊恐、昏噩的梦。我的眼前一片厚厚的浑黄,手和脚像被什么东西死死缠住不能动弹,张嘴欲喊,一股苦腥的液体直冲喉咙,五脏六肺都被灌得倒了一个个儿,而鼻腔的酸辣,更让胸部憋得炸裂般的疼。眼前的浑黄很快变成金色、变成一片血红,脚底似绑了千斤的巨石,一个劲拖着我向血红的深处坠去。突然间我的头发恍如被根根撕裂了,灼人的疼痛中,我感觉自己正从血红的深处一点点拔上来。直到瘫在桥旁的河埠上,吐出几大口苦腥的河水后,我才恍恍惚惚的知觉刚才自己掉到了河里,而救我的人,正是桥底下摸黄蚬的“红记疤”。

“红记疤”看我已坐在河埠上没有什么事了,便又游到桥底去摸黄蚬。而我从河埠上爬起来,逃出围观的人群时,想的惟一的一件事,就是此事千万不要让父母知道了,得赶紧找一个僻静的地方将衣服晒干。就像“红记疤”认为救我是举手之劳一样,我也根本没有想到要感谢救我一命的“红记疤”。这是发生在我 7岁那年的一件事,照理7岁时的记忆应该有点模糊,但或许是第一次经历生死劫吧,许多的细节有时回想起来,甚至比当时掉在河里发生那会儿还要清晰。

虽然我没有想到感谢“红记疤”,但“红记疤”毕竟是救过我一命的人,从此我的心里悄悄多了一份对“红记疤”的关注,并因此知道了“红记疤”有一个与水十分贴切的名字——丁俊龙。知道了“红记疤”的名字后,我常常想,“红记疤”在水中确实如一条俊逸的龙。两年以后,在欢送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船埠头,我看到走在队伍最后的“红记疤”。和别的戴一朵大红花的知青不同,“红记疤”的胸口一片空白。听人议论,因家庭成份不好,高中还未读完的“红记疤”,是被发配到四明山区农村支农的,所以他的胸口没有大红花。就像当年我没有感谢“红记疤”认为是顺理成章一样,“红记疤”在我们小镇的消失,在那个时代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再次提及“红记疤”已是十多年以后的事了,那时我已在县城的一个机关上班。一天中饭后,我们办公室的几个人有一搭无一搭地议论食堂的饭菜。年龄最大的老周说,其实饭菜好吃不好吃都是相对而言的,当年乾隆皇帝微服私访饿肚皮时,普通农妇的一碗菠菜豆腐汤,也被乾隆皇帝赞为翡翠白玉汤,切齿难忘。接着老周又要讲他自己经历过的事,老周过去曾在县里的知青办公室待过不少时间,讲述的事大多与知青有关,这回固然又不出例外。

那年我带一个慰问组去四明山区农村慰问知青,来到一位知青家里。那知青在农村成了家,又生了两个孩子,家里特别穷,一年都难得吃一二回肉。得知我们要去慰问,他特地买了半斤肉,其实他不知道慰问组都是在公社吃饭的。那天到他家得知我们已吃了饭后,一家才开始动筷子。你们不知道他们吃肉怎么一个吃法,很小的一块肉片,小的孩子吮了后大的孩子吮,大的孩子吮了后,再让父母吮,最后那肉片才回到孩子的嘴里。你们说那小小的肉片对他们一家来说,不是龙肝凤胆?!真有这样的事?我们一阵唏嘘。哎,小陈,那知青和你还是一个镇子的呢。老周突然记起来。真的?他姓什么?姓什么我不记得啦,只记得他右眼下面有那么大一块红记疤。红记疤?我失声叫起来。你认识他?小时候有……有点印象,他常在河里摸……摸黄蚬。我忽然无端地语塞。我原以为我会同老周他们说说“红记疤”救过我命的事,但不知为什么,最终我竟什么都没说,也没有勇气再问问老周“红记疤”的有关讯息,譬如在四明山区的哪个村插队等等。

此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在为自己的做法竭力寻找理由。不用说这样的寻找有点不好受。好在时间能让一切都变得麻木,不管这样的麻木是客观的无奈,还是主观的故意。

像是有意要同我过不去似的,不久前的一个冬天,我竟意外地遇到了似乎早已被我从记忆里抹去的“红记疤”。那天我下乡回来路过我们那个镇子,车过汽车站时,看到车站前几个炸臭豆腐的摊子,我赶紧让司机停车。虽说这些年传统江南小吃的炸臭豆腐,连北京的胡同口都买得到,但我的印象,只有我们镇子炸的臭豆腐才是最好吃的。我随便找个摊子递上五块钱,那正低头炸臭豆腐的人抬头接钱时,我蓦地惊呆了!花白杂乱的头发下,一张布满了鱼网一样皱纹的脸,令人触目惊心的是混浊的右眼下面那块碗底样的红记疤。你是丁……我一时有点难以自持,但很快就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你这般年纪了还要炸臭豆腐?有什么办法呢,在农村待了大半辈子,没有养老保险,儿女又不争气。“红记疤”叹了一口气。

其实“红记疤”不说,我也看得出他的处境。如果昔日桥下摸黄蚬的“红记疤”是一颗饱满、光泽的鲜枣,那么现在的他更似一枚风干的黑枣。岁月的侵蚀,甚至那块煮熟猪血样暗红色的记疤,都已成了黑褐色。你还有多少臭豆腐?100多块吧。我……我全买了。这?噢,你是单位食堂的吧。是……是。我只剩含糊其辞的份。我知道面对曾救过我命的人,我这样的做法,对自己来说不过是掩耳盗铃的虚伪,而对“红记疤”或许更是一种伤害。但除了如此,我还能做什么?我又有勇气做什么呢?

那天回到单位,我让每个同事都吃了十来块炸臭豆腐。同事们啧啧咂嘴,我却一块都咽不下。那些炸臭豆腐,在我看来况似一块块暗红的烙铁,让我不敢正视,尽管这些年来我的耳边常常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他救我,只是顺水推舟的举手之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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