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街，那溪，那人

晓舟

去长塘，最好是挑一个细雨濛濛的春日。那牛毛一般的雨丝，轻抚田边陌上蓝的白的小花，绿的艾草荠菜。镇子周围，起伏的群山朦胧着，山脚的溪水轻吟着，溪头的大湖浩淼着，一切都显得那么宁静与质朴。走在窄窄的老街上，人的思绪会不知不觉被引向历史的幽古，一股浓浓的怀旧之情从心底油然升起。

长塘原名伧塘，“伧”是鄙贱之意，表明这里原是人迹罕至的僻壤。长塘建镇历史有记载的当从吴越王钱鏐时算起，大约在1100年前，钱鏐为屯田蓄兵，在会稽山下的伧塘开垦湖地，削平丘陵，移民建村，逐渐形成市井。长塘镇老街由南向北，全长约两公里，分上街、中街、下街。街路并不宽畅，原先的卵石路面已经改造成水泥路，虽然失却了几多古意，但街面的格局还依稀旧时模样。几年前，镇政府在公路边建起了一条新街，所以平常日子，这老街就显得冷落和萧条。日显破败的一间间当街排门屋，仿佛在向你诉说着小街昔日的繁华。老屋门口，时而有三三两两的老人坐在白木条凳上，神情淡定，目光就如这老街，落寞又深邃。

要说长塘老街与别的江南小镇有什么不同，那就是它的街溪合一。老街原本应是单面街，街的东边是店铺，西边是一条小溪。听街上的老人说，长塘老街是上街的罗家所建，循着街边的小溪是下街的周家所建，因此有了“周溪罗街”之说。古时，长塘街市极为繁华， 单边的街面挤不下日渐增多的店铺，就在街溪上面搭起座座过桥 ，过桥上再搭起货棚，再后来干脆就在过桥上修建起店堂，形成了屋在桥上立，溪在屋下流的独特街景。为了充分发挥街溪的生活功能，每隔十来间店面屋，就会留一个豁口，用青石条砌出一个个玲珑的河埠头，供人们汲水、洗涤，同时也使清亮的溪水时不时的露出它的倩影。直至今日，老街虽已废弃不市，但是这一个一个的河埠上，依然有妇女在洗菜浣衣、淘米汲水，溪水依然清亮。

老街和小溪相依相傍，往北面延伸到一处叫上埠头的街河边，就算到了街尽头，那小溪也由此汇入了镇北的康家湖，成就了古长塘盛极一时的水运码头。长塘老街的上埠头又称狮子埠头，是古代豪客商贾出入的上下埠之地，而稍向北几十米处的下埠头则是一个货运码头。由于古代交通主要靠水运，长塘背山面水，成了农副产品出山和手工业品进山的中转站，到了解放初期，每天还有8对快船、航船与外界沟通，其繁忙可见一斑。

走过下埠头，正是康家湖出口的上大江和横江的交汇处，见一座古朴的石桥屹立湖面，石桥已有百年历史，栏杆上布满了绿色的苔藓，桥梁外侧，“长安桥”三字古朴苍劲，这是国学大师马一浮的手迹。长安桥的桥身由八孔水平梁桥和一孔带踏步的梁桥组成，带踏步的桥梁用于通航，水平桥梁用于泄洪，经济实用又美观大方，是典型的江南水乡石桥风格。

长塘镇四围青山，茂林修竹，但作为江南古镇，水，依然是它的灵气之所在。镇北的康家湖碧波浩淼，水域面积三百多亩，湖中错落有致地散落着大大小小的土墩，土墩上绿树芳草，如碧玉洒在湖中。湖南面青山如屏，北面则沃野千里，湖面波澜不兴，四周有河网相通，既是水运的黄金通道，又是观光的极佳胜地。和其他许多风光旖旎的湖山一样，康家湖也有着许多美丽的传说。其中有一个传说与东晋谢安有关，相传谢安隐居东山时，最爱到康家湖泛舟游玩，常常因迷恋美丽的湖上风光而流连忘返。后来，谢安有功，朝廷将康家湖赐封予他，并赐名为康乐湖，后人就称为康家湖。不管这个传说是真是假，但是谢安与长塘确实有着颇深的渊源。长塘镇东的龙会山下，至今有两个美丽的小村，叫谢憩上堡、谢憩下堡。相传谢安在东山时，与友人游玩来到长塘龙会山下，觉得这里风景优美，就停留住了一段时间，后人为了纪念他，就把他停留过的村子叫做“谢憩”，后来谢晋率兵在此处操练，将东边的据点作为下堡，西边的作为上堡，练习进攻与防御，于是有了谢憩上堡、谢憩下堡的名字流传至今。

一条叫做广陵的山溪，从罗村山上流下来，经篁村分流，一股向北一股向南。广陵溪穿过的村庄叫广陵村，村庄后面的山叫广陵山。一听广陵这个名字，就不能不让人想起晋代名士、“竹林七贤”之首的嵇康了。嵇叔夜祖籍会稽，据传，为避祸曾隐居于鉴湖深处的广陵村。嵇康因不见容于权贵，获罪而死，年仅四十岁。他的好友向秀，曾作著名的《思旧赋》以悼，称“嵇博综技艺﹐于丝竹特妙。临当就命﹐顾视日影﹐索琴而弹之。”这临刑所弹奏的曲子正是著名的《广陵散》。斯人已去，《广陵》已绝，惟有这村、这溪，静静地偎依在山的怀抱里，风起处，溪水拍打卵石，发出阵阵空灵的回响，犹如《广陵》之绝唱。

长塘文化底蕴的深厚，还可从杨太尉殿戏台窥见一斑。杨太尉殿戏台搭在罗村的杨太尉殿里面，面南座北，与太尉殿连成一体。跟绍兴水乡常见的露天社戏台不同，杨太尉殿戏台气魄堂皇，装饰精美。单檐歇山式屋顶，圆型藻井，台前两根石望柱，刻着神态活泼的大小狮子，戏台两边还建有华丽的看楼，可想当年戏台的热闹和看戏人的种种排场讲究。杨太尉殿戏台顶上的藻井，是很让罗村人感到自豪的。这藻井又叫“鸡笼顶”，既是戏台的装饰，又具有扩音作用。藻井由16组斗拱层层叠出，盘旋而上，整个藻井没有一枚钉子，全是用木榫连接，工艺之精湛，令人叹为观止。旧时杨太尉戏台盛时，请来最好的戏班连日连夜唱大戏，但就是绝不上演杨家将的戏，这是因为杨太尉殿为纪念杨八姐而建，杨家将故事里奸臣当道、忠良蒙难，太让人难过，所以长塘人定下规矩：在杨太尉戏台永不上演杨家将。

徜徉长塘老街，寻常巷陌，看几多人间炊烟；流连长安桥头，康家湖畔，见杜鹃正红，杨柳已绿。脑海中忽然出现这样一幅画面：融融春风里，一骑快马由陌头杨柳的绿荫中飘然而至，信使翻身下马，把一封书信交给一个正在赏春的美艳妇人，美人展笺一看：“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不由得一脸桃花胜春色。铁血男儿，如水柔情，试问天下哪个女子不动心？

春光正好，陌上花开，缓缓行，缓缓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