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陪母亲去北京

方泽

四月初，我向单位请了假，陪母亲去了她向往已久的首都北京。

还是在1995年的时候，我第一次坐飞机外出公干。回到家后，母亲一个劲地问这问那，我绘声绘色地跟母亲讲，坐在飞机里的感觉就像坐在船上一样。“云？哦？云呀，就像刚掀开镬盖从镬里冒出的热气，要么就像弹松了的棉絮。”“马路呀，像条线；河呀，像条沟。”母亲像是在听神话故事，听《西游记》，很有兴致。

以后几年，我又坐了几趟飞机，每次回来，母亲总要反反复复地问这问那，我也不厌其烦地讲给母亲听。三年前的一次，母亲问完后很神往地说了句：“啥时候我也能坐一次飞机？”我认真地说：“等你七十大寿时我陪你去北京。”给母亲买什么她都推辞，独独对我陪她去北京满口答应，高兴得不得了，母亲中了彩似的。

第一天游览天安门广场。看到天安门城楼和城楼上毛主席的巨幅画像，母亲很兴奋，像小孩一样地喊：“天安门，跟电视里看见的一样!”我说升国旗的那班解放军(与母亲就说“解放军”，国旗班啊、仪仗队啊什么的母亲不懂)就是从这个圆洞门里走出来的，母亲：“哦，哦!晓得，晓得!”我问母亲感觉如何，母亲连声说：“好!好!”然后，我以天安门城楼为背景给母亲照了几张相，七十周岁的老母亲与毛主席他老人家一同在照片里红光满面、神采奕奕，慈祥地笑着。

第二天去毛主席纪念堂瞻仰毛主席遗容，母亲与几位大妈的神色都是那么的庄重，像去办一件什么大事。队伍缓缓前行，母亲和大妈们边慢慢挪动脚步，边轻声说着她们心中的“毛主席”——现在的老年人有许多恐怕说不清中国谁最“大”，最“大”的是谁，但他们都知道那时就是毛主席最大，最大的就是毛主席。据说北方信息闭塞的偏僻农村，老人们仍以为毛主席还在“当家”呢。瞻仰完出来后，母亲似乎还没回过神来。母亲说，她看到毛主席了，“毛主席就静静地躺着，面孔跟图画纸上的一样的。”母亲说，进去的时候开头还有人悄声说话，可后来连一点声音都没了，针掉地上也听得见了，“我熬勿牢出眼泪了”。我知道，母亲之流泪，既是肃穆的氛围所致，更是源于她内心深处对遥远在天际，神圣如菩萨的“毛主席”的无限敬仰。母亲说，出来的时候，她买了一枝花，恭恭敬敬地放在了大厅毛主席的座像前。

第三天游八达岭长城。对于长城，母亲知道得并不多。坐在车上，远远望见山上蜿蜒曲折不断延伸的墙，我跟母亲说那就是长城，母亲：“长城？”从母亲的语气与表情可知，母亲并不明白似乎也没多大兴趣。我说就是孟姜女哭长城的那个长城(我知道传说中孟姜女所哭的并不是八达岭这段长城，但对母亲只有这么介绍了)，母亲一听孟姜女便来劲了：“孟姜女哭长城，晓得格。孟姜女给被抓去筑长城的老公送棉袄，路远迢迢，到了后才晓得老公已活活累死，就葬在城墙里。孟姜女哭啊哭，哭了三天三夜，太阳月亮都没有了，城墙坍了。戏里说长城被孟姜女哭倒了800里呢。”这回是母亲讲给我听了。我说：“哎，今天你就去看一看吧，看看长城亻奈格个样子。”母亲开心地说：“好，好，老太婆也爬爬长城！”千年长城，万里长城就这样在老母亲的心中活化了。

行程的最后一天就是导游安排的看病购物摸貔貅了，母亲全程参与，兴致勃勃，所有项目一个没拉下，见到什么“功德箱”之类的，也忙不迭地投入一块、五块的以表虔诚。最后一个节目购物，我替母亲买了一大袋果脯、烤鸭等北京特产，母亲喜笑颜开，说：“回家要分的。”

在房间打点行李时母亲很感慨，说：“坐飞机了，还跑了介多地方。你爹没福气，我死嘞口眼也好闭哉。”我一面“责备”母亲怎么这么说，一面感叹母亲是多么地容易满足啊!人生最痛苦的莫过于“儿欲养而亲不待”、“子欲孝而亲不在”，一生为儿辛苦的父亲早早地离去了，我没能尽孝，无以回报，那是我无法抹去的伤痛，那是一把永远插在我心头的刀。

我跟母亲说，想不想以后有机会再陪你去别处走走？母亲似信非信地笑着说：“想!”我说那你得注意保重身体，身体好才能走。母亲很听话地说：“有数？有数？”母亲老了，我不能给母亲太多的“承诺”，但我会努力让母亲高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