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茶会友

虞舜客

生活中似乎已经离不开茶，尤其是当透明的雨滴结成珠帘，从檐上穿过我的面前，散落下去的时候，最诱人想起远方的朋友，亲爱的朋友。想像朋友远道而来的情景，一起坐在这书房里品茗的情景。

茶烟袅袅，茶香弥漫，在近黄昏的雨滴中，沾着一缕书卷气，浸到一段闲适的时光里，友情冲破空间的阻隔，冲破世俗和心灵的圈禁，冲破各自壅塞和繁杂的生活之网，在这里相融交会，得以升温、升华。

自然，以茶会友，更多时候则是选择在茶楼茗轩。城市里，一些仿旧的老屋，总是给人的心灵带来一种愉快的柔和之感。传统在岁月长河里的绵延，却凝固、聚集于这一个个兀立于地表的建筑之中，就像经历风霜的女人一样，散发出圆熟、沉淀过、陈香屑般的风韵。而最与心灵体贴的， 自是那吸纳了天地精华、收纳了光阴馈赠的香茗。

友人雅聚茶楼，因多为文人，故品茗总是很文化。所谓文化，不仅仅因为茶楼有木刻、藏饰、蜡染，一张张茶桌、手工的桌布、随意插上的鲜花、摇曳的烛光融化着笑声低语；有水的地方，还有盏盏花灯顺流而下，载着随时会湮没的明亮和娇艳。更是因为友人们、文人们总是把品茗的过程视为文化的过程，以至不放过服务生续水泡茶的当儿。是啊，滚烫的开水一经沾上茶叶，茶叶们便你挤我，我推你，满池地碰撞着，交叠着，其势如千旗擎起，百舸争流，蔚为壮观。于是，要不了多少工夫，绿茵透亮的茶水，恍如早晨的霞光一样鲜嫩炽热，歌唱着所有的希望和美好，浸润了干燥的时间和人们焦灼的期待。

有人曾将苏轼诗中的名句集成一联：“欲把西湖比西子，从来佳茗似佳人。”友人们似乎清一色地不喜欢花茶，总觉得它脂粉气过浓，香味也是人工添加的，不纯不正，冲泡之后，颜色似黄药汤，叶子的形状也别别扭扭的。友人们总是喜品西湖龙井、觉农舜毫，觉得它们才是地道的，才是得茶之神韵的。如果说，茶的性格如水，清幽、儒雅、隽永，如高山之雾，七月巧云，清池碧波的话，这又何以不与文人的性格贴近吻合？伴随着耳畔若有若无的江南丝竹小调，品味着阵阵茶香，绵思遐想、文情诗韵、娓娓情怀、款款心曲，便似涟漪般慢慢荡漾开来……

爱茶的人很多，但喝出情调的却凤毛麟角。有人说，喝茶最好像西方的酒会，男人女人各执一杯，或轻声叙谈，或高谈阔论，在优雅的音乐中，一见倾心者便相携而去。我则不以为然，品茗自须怡情怡性，但不必太情绪化、私人化。友人相邀、文人相聚，委实难得，万不可三三两两分而散之。品茗自须讲究心境、心韵，最好是飘飘欲乘风归去，一时多少英雄豪情尽在此间。但凡心中所想，但凡心中所念，展露无遗。没有猜忌，没有隔膜和距离，没有面具般的伪装，铅华褪尽真情尽出。品茗至此，方才算喝出了味儿。

突然想起了英国的“下午茶”。英国剑桥大学自17世纪在校园有“下午茶”，以这种既普通又特殊的形式，让人们在自由、放松、随意、平等的氛围中进行交流，激励师生们迸发灵感、产生思想的火花。难怪有人说，是“下午茶”喝出了英国众多的诺贝尔奖获得者。社会发展的历史表明，人类伟大的发明创造都与休闲有着密切的关系。许多思想家、科学家、艺术家说，他们的许多灵感不是在做研究时出现的，而常常是在休闲中峰回路转，茅塞顿开。难怪亚里士多德说“休闲才是一切事物环绕的中心”，是哲学、艺术和科学诞生的基本条件之一。“下午茶”的魅力若此，那么，文人品茗是否亦可以营造出“下午茶”的那份情致呢？

前不久，一位上海作家致电于我，言喝下午茶之时，几个文人围绕退休以后怎么让生活过得更充实些这一话题，七嘴八舌、集思广益，形成了这样一个别出心裁的创意：邀文友三五人，每人写五、六万字富于生活情趣的小散文，独立成书，编成一套小开本的丛书，不要书号，请人设计，并配上精美的插图，印三五百册，在同道好友中相互传阅，作为雅玩。如有可能，则不妨上网。若获出版社青睐，给其正式出版，则更好。如此好的策划，可谓妙绝。要知道，这亦为文人品茗、以茶会友多添了一个生动的节目呵!而其功其利，不也是“下午茶”引发造就的吗？

我总是固执地认为，人们来到茶楼茗轩，是要沾上文化的味道，亦即每个人都希望自己成为生活中一个文雅文明的人，让自身多一点高尚。而文人更是文化的传道人，与文人雅士一道品茗，你的心灵有多大容量，你就会得到多少情感的滋润；与文人一道品茗，你会感到所有那些美好的日子，又悄悄回到了自己身边；与文人一道品茗，所有的热烈最终都会化作生活的智慧，所有的感情最终都会沉淀成心香一瓣，所有的愁肠百结，最终都会成为云淡风轻的往事。

“好朋友是一座高山，一派尊严；好朋友是一条溪流，一脉智慧；好朋友是一块厚土，一片淳爱。”以茶会友，惟求“君子之交淡如水”的神韵。朋友之间最高境界像淡淡的清茶，没有要求，没有利害，没有是非，相聚只因随缘，好像在春雨中的竹椅里品茶浅谈。如此交友，交如此之友，岂非人生一大快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