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杯茶的爱情

阮永兴

坐在他们面前的是位女法官，一双小小的眼睛，一张胖胖的脸，起身为他俩各倒了杯热茶，然后笑容可掬地看着他们：“先喝杯热茶消消气，再慢慢地说一下你们为什么到这里来。”

为什么到这里来？当然是为了离婚。女的抢先说：“他这个人浑身都是缺点，他的衣服像个小瘪三，走在大街上我都嫌丢我的脸。还有他做事大大咧咧，老是管一些与己无关的闲账，惹一身麻烦回家……”

“你也不买个镜子自己照一下，花钱这么浪费，每天下班这么迟，连个家都不要了，谁知道你干什么去了？”女的还想说，男的一把把话题抢了过去。

“反正我已受不了他(她)，我要离婚!”男女几乎异口同声地吼道，并都给了对方一个冰冷的背。
“就为这些啊？”女法官依旧笑容璀璨，“那我给你们十五分钟时间让你们想一下，你们当初为什么结婚，对方有什么值得你所爱的？”

为什么而结婚？当然是为爱而结婚。恋爱的时候他们还向大山诉说过心中的爱恋，向大海倾吐过思念的煎熬，他们还曾在皎皎的月光下说过“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可就这短短的三年，就使那曾经海誓山盟的深爱化成了一江春水。

他记得那杨柳岸边，她依偎在他的肩上，喃喃地对他说过：“我就爱你的忠厚老实、乐于助人，这是一个现代好男人所不可缺少的。”

她也记得那个郁金香盛开的季节，他拉着她的手漫步在花丛中， 在她的耳根轻轻说：“现在像你这样有事业心的女孩真是难找，我会做你工作的坚强后盾的。”

可就这短短的三年，难道在现实的面前那爱情真的如此不堪一击？难道真如“婚姻是爱情的坟墓”之所说，那柴米油盐的琐碎生活也平息了他们曾经的激情，那一桌一椅的简单小屋扑灭了他们当初的憧憬，他们的爱情已经被平淡的婚姻赶进了死胡同？

他承认她刚才所说的一切，他爱多管闲事，可这在恋爱时却是她赞不绝口的优点啊。他也承认他的衣服是太过寒酸，结婚以来就没好好地买过一件衣服，每次她想给他买衣服都被他婉拒了，但这不是为了省点钱给她多买些营养品，为了家里多攒点钱买套大一点的房子，早日实现她的夙愿吗？

她也知道他所说的一切都是事实：她爱花钱，但都用在家用电器和日用品的添置上，不是为了让家里的生活更好一点吗？现在她每天都要加班加点，家务活差不多全由他揽去了，是苦了他。但现在单位里天天在说下岗，而她不想失掉这个薪水还可以的岗位，她不努力工作行吗？

双方都低着头一声不语，杯子里的茶已没了热气，女法官笑着说：“这个问题想好了吧？再问你们一个问题，你们认为对方还爱着你吗？”

她还爱我吗？他不由得沉吟起来。虽然已经好长时间没说过话，但他却记得每个星期天她仍然都早早起床了，把房子里里外外地打扫一遍，等到爱睡懒觉的他中午起来吃饭时，桌上总有一碗他最爱吃的酸菜鱼。他患胃病晚上得吃零食，那个饼干箱就一直没空过，里面总是被她装满了可口的糖果，尽管她自己不喜欢吃零食。他还记得前几天他的衬衫一颗纽扣掉了，但没几天就被补上了……

听了女法官的问题，她不由得轻轻地抽搐了一下，碰到了他宽大的背部。在她的心中，这背部曾经是她认为可以终生依靠的地方。每次她加夜班回家，远远地望见家里那盏散发着奶油色彩的灯光，弥漫着浓浓的暖意，她的心就充满了安全感。而进入家门，就能看到他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虽然因为吵嘴他和她并没说话，但她知道他在等着她回来。而她的自行车轮胎的气总是鼓鼓的，她知道他经常在检查她的自行车……

看着他们欲言又止的表情，女法官也心知肚明，“爱一个人要爱他的一切，包括他的过去，他的现在，包括他的优点和缺点。就像你们面前的这杯茶一样，热的时候是一杯茶，冷的时候也同样是一杯茶，它依然是可以为你解渴的。爱情的温度会随着平淡的生活而降温，但她的内核是没有改变的。”

走出法院大门，他俩尴尬地看着对方笑了起来，他俩竟觉得对方的笑靥依旧如同恋爱时的那般灿烂那般令人着迷，对方的眼神也依然充满柔情，只是因为婚后的琐碎生活而使他们忽略了这一点。

肩并肩地走在大街上，他俩的手轻轻地碰了一下，慢慢地拉到了一起。他们前面的，是那条宽宽的大道，长长的望不到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