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鱼塘

迎着冬日凛冽的寒风，踩着田间阡陌路上的浓霜，念大学的儿子跟着父亲去挖鱼塘。听着父亲“吭哧、吭哧”的喘咳声，儿子心里想，父亲真是的，这么冷的天也不歇手。儿子只在心里嘀咕，不敢把话说出来。冬挖塘，春放养，父亲年年就是这样。他一年到头从来没有空闲的日子。

走了一阵，儿子想给女朋友发一条短消息，掏出手机，手指却不听使唤，便躲到一个草篷边想暖和一下再打。父亲察觉了，回过了头，儿子赶忙将手机藏了，跟上父亲的脚步。

这条坑坑洼洼的路，勾起了他对许多往事的回忆。小时候，他蹦蹦跳跳地跟着母亲去给父亲送饭，远远看到父亲鱼塘边的寮棚，就会扬着小手呼喊：爸爸，吃饭了!后来他代替母亲去送饭，第一次去送时半路上跌了一跤，将饭菜全倒翻了。他边哭边将饭菜连着泥沙捧起来重新放到钵子里，去送给父亲吃。他以为父亲发觉了，一定会狠狠地骂他。哪知道父亲坐在清水荡漾的鱼塘边，却将泥沙饭菜吃得有滋有味，还高兴得对着儿子嘿嘿地笑呢。

儿子长大了，上了中学。记得那一次，父亲一边向塘里喂着鱼食，一边对儿子说，你安心念书去吧，不用再送饭来了，我自己搭灶烧。儿子终于考上了大学，去上学的一天，正逢上台风过境，父亲要守护他的鱼塘，儿子走着这条坑坑洼洼的路去向父亲告别。父亲叫儿子安心去念大学，又说今年的鱼塘引进了新鱼种，会卖个好价。儿子知道父亲这句话的意思，叫他别为上大学的钱担心。

儿子的回忆尚未结束，便到了鱼塘。还是记忆中的样子，一口二亩方圆的鱼塘，一间用芦苇、茅草搭成的寮棚，周围是垄垄畦畦蔬菜杂地。儿子觉得，父亲过的日子，很像城里那些休闲阶层所时尚的回归原始状态的生活。儿子这样想着，心里却是酸酸的，父亲就这么渡过了一个又一个的岁月。其实鱼塘是父亲平生的得意之作。儿子还在父亲的脖子上“骑啷啷马”的时候，他驼着儿子到处打听养鱼经验，终于在自己三亩承包田上挖了一口鱼塘，开始了养鱼生涯。父亲没有文化，只有力气，自从迷上了养鱼，讲起养鱼的知识、技术却是一套又一套。深水养鱼是父亲的一条经验，塘里水深鱼养得多长得快。所以每到冬季捕完了鱼，父亲就要挖塘清泥。

父亲从寮棚里拿出家什，自己挑一副土筐，将一把铁锹交给儿子时，又响起了一阵猛烈的咳嗽声，咳得弯下了腰。儿子心里一揪，父亲衰弱了!父亲终年养鱼劳作，晨霜夜露，风吹雨打，原来硬朗的身体竟过快地颓败下来。见着父亲像冬天里一棵萧瑟的树，儿子的眼睛模糊了……

儿子不由想起了父亲去大学给他送钱的一幕。父亲从来没有上过省城，去过儿子的学校。儿子想，父亲为什么要亲自来送钱？父亲是想知道儿子这钱是怎么化的。父亲站在校园里，默默地看着一群群靓丽帅气、欢蹦活跳的男女学生，看了一会儿，从怀里掏出一叠准备好的钱，又从另一只衣袋里摸索了几张添上交给儿子，问道，这些钱……够用？人家同学也是这么化的？儿子被问住了，这叫儿子怎么回答呢？校园里也有那么多的时尚消费，吃喝玩乐，恋爱拍拖，应有尽有。儿子上大一时还不怎样，到了大二钱就不够化了，有了女朋友后消费更大了，就想着法儿向父亲要钱。父亲给的钱上还沾着星星点点的鱼鳞，带着一股鱼腥味，儿子拿钱的手颤抖了，他只有用逃避的目光回答父亲的询问。父亲茫然地望着校园，望着儿子，好久才心事重重地回过神来，临走时吩咐儿子，这次放寒假别留校了，回家帮父亲去挖鱼塘。

父亲肩挑土筐蹒跚着走向鱼塘，儿子忍住泪上前与父亲换家什。儿子说，爸你让我挑吧。父亲接过儿子的铁锹打量了儿子好一会，说道，你挑得动吗？儿子说，我是爸的儿子，爸你身体弱了，别再太辛苦了自己。儿子又说，新学期儿子只拿生活费，等儿子挣了工资爸你也别养鱼了。父亲用手掌擦一把流下的老泪，挺直了腰板哈哈笑道，儿子你最要紧把书读好，该用的钱别省。爸的身体不碍事，儿子你有了工作，爸养鱼也只当城里人消闲……

父子俩边挖鱼塘边聊着，冬日的鱼塘飘荡着一片暖融融的春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