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心祭

金笛

年年清明“雨纷纷”，年年人们必伤情。中国最有名的几个传统节日，始终洋溢着人性的光彩，春节大喜，端午大悲，清明大哀，“七巧”大恋，中秋大欢，年复一年，周而复始。而在这几个重大的节日中，春节的大喜最浓郁，清明的大哀最凄切，从人生欢乐的顶巅跌落到悲戚的底谷，昭示着人生运营规律的悲欢离合必然永相伴、常出现，人生必有此种境况。

于春节，那是年年过的，总是欢乐相伴相随，回味无穷，津津乐道；而于清明，真的没有十分真切十分切肤的深刻体悟。清明是怀念作古先人的日子。而我的祖父祖母死得太早，父亲幼年的时候便已谢世，即使是父亲也淡漠了仅有的一点记忆，连母亲也未曾有幸谋上一面，更何况我们隔了一代的孙子辈，连个模糊的轮廓也缺失殆尽；外祖父外祖母虽年届耄耋，但身子骨还健朗着呢，正乐呵呵地颐养天年。因此，那种“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的感觉只属于别人，即使每逢清明触景生情而吟咏这类伤感至极的诗句，也只不过为了应景而作出“欲赋新词强说愁”的无病呻吟。即使原来当教书先生时因学校建在山边而于清明节每每看到扫墓的行人，听到祭坟的鞭炮，抑或孝子贤孙发出悲伤欲绝的恸哭，也勾不起无限伤感，那种与自己不相干而产生的冷漠触手可及。在过去的记忆中，清明，只是一个可以吃艾饺吃艾“麦果”的“尝时新”日子；年事稍长，也只是懂得每逢此时最好不要去打扰别人的怀古追思，带着欢乐的心情与别人的悲戚情感去对撞，那是何等的格格不入，何等的不谙世故，何等的不知人情。

今年的清明节才是一个真正的清明节，丈母娘去年过世，清明节上山扫墓那是决不可少的礼仪。早在前几天，丈人就打来电话，要我无论如何到时去山上，去看看丈母娘，去尽份作为儿孙应有的孝心。一个电话，早已勾起我无限的追思，也平添无限的感叹。丈母娘为人一生，坎坎坷坷一路走来，虽无可圈可点的成就，但在生于斯长于斯作古于斯的村子，也算是一号赞誉较高的人物。作为一个农村女性，侍奉公婆度过晚年，养育子女成家立业，便是最大的收获。而她，作为一个七兄妹大家庭的长嫂，作为一个养育五个子女的母亲，作为一个幼年生活在上海而成年却在中国政治动荡经济濒危时期苦苦挣扎的农村妇女，其艰辛其苦难其努力可想而知。为了生存，她瘦弱的身子竟挑着一担重重的番薯远走几十里路去换大米；为了生存，她伸出稚嫩的双手不顾荆棘上山下田砍柴采茶掘笋插稻禾；还是为了生存，她不管晚年年老体弱在中学里起早摸黑烧菜做饭赚工资。曾记得，丈人帮人建房被倒下的黄泥墙压伤，她焦急得彻夜未眠；曾记得，长媳结婚几年未孕难结果，她带着奔波四处求医问药；曾记得，小女小腿骨折受煎熬，她痛在心头忙碌不断；曾记得，姑娘之间妯娌之间婚嫁迎娶，她总是勒紧裤带“撑场面”营造派头——七十三年的点点滴滴，博得了一场大大小小村民先是“嫂”后是“婆”质朴而尊敬无限的称谓。伟大寄寓于平凡之中，品味这些点点滴滴的平凡，才能咀嚼出伟大的真谛，而母爱的伟大也正在于她的无私她的忘我她的“宁可自己受罪不让子女吃苦”。现在丈母走了，而且转瞬之间急匆匆地就走了那么大半年。或许时光会磨灭村民的记忆，但于血浓于水的子女来说，永远有一个活着的母亲在自己的心头。

离清明节还有几天，到时也不外乎上山修葺坟墓，不外乎点上香烛、摆上供品、燃放鞭炮，不外乎邀请一班至亲弄上几桌拜上几拜烧些纸钱，形式的恭敬总是比不上真切的心祭，倘若能排斥那种热烈欢快的气氛而制造一个庄严静谧的环境，倘若能改变借扫墓名头行打牙祭之实而默默追思先人的音容笑貌，那才是一种真正的心祭，那才是一个真正的“清明”。而于我，在清明节的前夕，已经在心中筑起一个高高的祭台，烧上我自己的香烛，点燃我自己的纸钱，放响我自己的鞭炮，奉献我自己无限的祭奠。虽然我到现在还是不明白，清明怎样能与那扫墓祭坟挂起钩来，把二十四个节气中“清净的空气”设置成一个静默的祭祀，但我感恩我们的前辈，感恩古人的这种创造，选用这样一个春意盎然繁花似锦的特殊日子，可以让我们纪念哺育我们并把我们领上社会走上人生正道而自己熬尽最后一滴血的长辈。“清明时节雨纷纷”，天人感应，在那种特殊的氛围中，人间落泪，老天下雨，全都是为了那种人间真情，为了那个曾经奋斗不息的生灵，为了那段永远铭记于心挥之不去的亲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