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掘自己的潜能

一吼

这是一扇普通的门，里面曾住着一位不普通的人——中国当代文豪巴金老先生。2005年的年底，我刚参加完上海一位作家的文集首发式，专程来到静安区一条宁静的小马路上的巴老住所前，发现竟是景物依旧，所不同的是，巴老已经不在了，一个月前因年老与疾病，这位已102岁的文坛人瑞驾鹤仙逝了。

我有幸拜访巴老是在1986年的暮春，那是一个下午，我与蔡德亿同志在柯灵同志的陪同下来到了巴老的寓所前，轻轻地按响了门铃。但不知为什么，我的手有些微微的发颤。

或许是看出了我的紧张心情，站在我旁侧的柯灵同志慈祥地笑了，这使我的紧张心情顿时放松了不少，原来有些急促的呼吸也舒缓了起来。柯灵是海内外闻名的大作家，又是我们绍兴的老乡。这次为纪念教育家、文学家夏丏尊先生诞辰100周年，我们想拜访这个活动的发起人之一巴金老先生，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没想我们刚说明了来意，他竟一口应允了下来，放下手头正在创作的长篇小说《上海百年》，就与巴老家里联系了起来，在与巴老约好时间后，又步行好长一段路，陪我们来到了巴金家。

这时门开了，我们被引进到巴老的客厅里，巴老的九妹为我们泡制了四川老家的茶，就在我们一边品着香喷喷的茶，一边翻看着由柯灵提供给我们的巴老发表在香港报纸上的141篇文章的剪贴本时，客厅门口出现了一位拄着拐杖的白发老人。一双大而睿智的眼睛看着我们，脸上露出动人的微笑。

“巴老”。几乎用不着柯灵的介绍，我就一眼认了出来。

“你们好，欢迎你们来看我。”巴老操着一口浓重的四川口音说。望着他那双充满着慈爱的眼睛，我不禁想起了他那“生活过、奋斗过、挣扎过、哭过、笑过”的漫长而坎坷的人生之路。

别看他的气色不错，其实身体并不好。历次政治运动的磨难，尤其是“文革”的巨大摧残，使原本身体不错的巴老从此长缠病榻。为此，医生曾建议他易地休息，多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可他说：出一趟门也不容易，一动就很累，再说，还有许多工作要做。巴老说，现在他写作很困难，前些年每天尚能写一二千字，后来因为手抖得厉害，减少到写几百字，如今只能写几十个字。眼下他正在为香港《大公报》续写《随想录》第五卷，为了完成这最后的一卷作品，巴老几乎是闭门谢客。但对于我们的来访，巴老却极为欢迎，而且兴致很好，不时地和柯灵开着玩笑。当我们提出上虞七十万人民欢迎他去参加夏丏尊先生诞辰一百周年的纪念活动时，巴老爽朗地笑起来，说：“去不了口罗，1983年去过一次绍兴，那时身体还可以，后来摔了一跤，腿断了，又有其它的病，现在连写字手也会发抖。”但巴老对上虞纪念夏丏尊先生的活动极为关心，当我们向他汇报筹备工作的情况时，他不时地点着头，并且连连说：“好，好，上虞开这样的会很好，我很高兴。”

这时候，柯灵趁机把他抄录的巴老发表在香港《大公报》上的一篇文章中有关他与夏丏尊先生交往的章节请巴老过目，巴老推起眼镜看了看，说：“可以说，我的文学生活是从开明书店开始的，我的第一本小说就在开明出版，第二本也由开明刊行……所以在谈到开明时，我想这样说，开明很少向我组稿，但从第一本小说起，我的任何作品只要送到开明去，他们都会给我出版……。”

在开明主持编辑事务的是夏丏尊，他就是当时读者众多的《爱的教育》的译者：“……他思想‘开明’，知道我写过宣传无政府主义的文章，对我却并不歧视，我感谢他。”巴老接着说：“但我很少去书店，同夏先生见面的机会不多，更难得同他交谈。我只记得抗战胜利后我第一次回上海，他来找我，坐了不到一个小时，谈了些文艺界的情况和出版事业的前景。我们对国民党都不抱任何希望。夏先生身体不好，在上海敌占区吃够了苦，脸上还带着病容。这是我最后一次看见他。他同我住在一个弄堂里，可是我不久又去了重庆，第二年四月在那里就得到了他的噩耗……。”

在充溢着四川家乡茶清香的客厅里，巴老与我们娓娓叙谈着，他那双大眼睛中透露出沉思而又凝重的目光，好像在追思那已逝去的岁月。

交谈进行了差不多一个多小时，我们不忍心再打扰巴老的工作和休息，怀着恋恋不舍的心情向巴老告别。我们希望巴老留步，要知道，他已是八十二岁高龄的人了。可他以“我常到院子里散步为借口”，坚持送我们到那扇漆着绿色的大门口，我握着巴老那双宽大温暖的手，紧紧不放，这双手已经老了，变得多皱而又布满着老年斑，但它还是那么的有力，热血还在这双手上奔流，因为正是这双手，在六十年中写出了多少人间的爱与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