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帕

蔡琴

曾经为一方手帕跑遍杭州的商场，失望之余还换来售货员不解的眼神。是啊，手帕已经被遗忘很久了，现在谁还在用手帕？纸巾非常方便，用完就丢，不用洗涤，不用晾晒，不用熨烫，更不用收藏，符合现代人快捷生活的需要。但是，我一直觉得纸巾缺乏美感，触感不舒服，并且浪费。因此喜欢用手帕，直到买不到为止。

出乎意料的是在现代化程度比我们高得多的东京的街头却看到了各式各样的手帕。在三越百货这样的大店有世界一流品牌的手帕供应，价格折合人民币每条都在300元以上，设计做工自然不用说了。在浅草这样的旅游纪念品汇集之地，富有日本特色的手帕，价格一般在35元人民币左右。那些手帕，安安静静地躺在洁净的柜台里，给人一种什么感觉呢？就像多年前梦中的那张容颜，突然间在你的眼前出现，于是，心灵深处便泛起了漪涟，只要凝望片刻，已经很好。

手帕在日本首先是日用品，日本人比较环保，也比较节俭。有人算了一笔账，一张纸巾比起一块手帕来，便宜很多，但是前者是一次性消费，达到一定的量后，就不见得了。其次，日本人常常把这一方之物当作礼品。当作礼品？慌如隔世了，国人送礼，从别墅、汽车到蓝色妖姬、“白雪公主”，品种之多，无法想象，但手帕这小小的“把戏”无论如何是送不出手的，自然就让人联想起从前种种与手帕有关的浪漫场景，仅《红楼梦》就不计其数。宝玉用衫袖去抹眼泪，黛玉丢了一块手帕给他，而这块手帕，当然没有拿回，再明了不过了：你的深情我领了，并且珍藏着。后来，宝玉又托晴雯将自己的旧罗帕送给黛玉。黛玉又喜又嗔：自己的一片痴心终不枉流水。是夜，左揣右测，在罗帕上题词三首。也还是《红楼梦》，那湘云喝醉了，用鲛帕包了一包芍药花瓣当作枕头，躺在芍药丛中的石凳上，她的身上、头发上都落满了芍药花的花瓣，她的扇子掉在地上也被埋在花瓣堆里头了，一群蜂蝶围着她飞来飞去，她喃喃地说着梦话……手帕在形而上层面的功能，纸巾自然无法比拟。试想，宝黛一来一回用的不是手帕而是纸巾，这爱情又该怎样维系下去？再试想，这史姑娘枕的不是手帕而是纸巾，这花的芳香难道不会大打折扣？是啊，小小的方巾曾经承载了多少情感和趣味！

虽然没有很多的钱，我还是倾我所有，买了一批手帕，柔软的薄棉，或绣或画或印着各种纹样。沉郁清朗的格子，自有一种矜持和郑重的气质；藏蓝的底，大朵红和绿的蟹爪菊，一重重地包裹华丽和热闹，又一层层地突破；铅绿底，暗红的碎花以颓靡和诡异的姿态开放；线描一般的白地兰花，清冷傲气；紫色黄蕊的弋尾，簇簇燃烧；芍药和牡丹累累繁华……一块块都用粉色的皱纸包起来，放在手里软软小小的一团，塞进旅行箱，更不知不觉。

在异国的街头，冷风肃清，自觉或不自觉地拿出手帕来擦拭，似乎有了一点暖意。也许，这只是一种内心细微的体会，也是一种执意。

传统文化逐渐失去吸引力，是因为扎根于传统中的理念被从科技中引伸出来的法则、观念替代，这是无可避免的。手帕用起来显然比纸巾费劲，要手洗，要熨平，要叠整齐，否则，萎靡不正，形同废纸。也因了经年累月的摩挲，与主人的肌肤相亲，为主人的汗水泪水所浸渍，带着主人的温度，变得有灵性了。我在想，这小小的手帕，原来也是一件极奢侈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