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碰撞（小说）

何武玉

白云悠悠，骄阳当空。市报记者吴盈在报社大楼门前等着刘冰的车。天很热，她感到很舒畅，因为城市很美丽，大街很干净。她的思想感情正在和“城市美容师”融洽，因为她要去采访环卫工人杨忠根的事迹。

今天是星期天，报社派不出车。杨忠根是一位机修工，环卫中心说他在垃圾填埋场修车，去那儿的路有点远，于是，她打手机叫男朋友刘冰开车送去。远远地，她看到了刘冰的车。“这个‘小逗号’……”吴盈的心里漾起一阵甜蜜的涟漪。读初三时，刘冰还是矮矮的个儿，得了个“小逗号”的雅号。高中毕业后，吴盈上了大学，刘冰去当兵。她隐约听说刘冰家的条件不好。青春年华在五彩斑斓的日子里流逝。待数年后重逢，刘冰已是一个堂堂的男子汉了。他在部队学了汽车机械修理技术，回来后在市汽车修理中心上班。虽然她和他的学历、工作有点不般配，但这不影响爱情的进展。

刘冰停下车，打开车门，吴盈轻快地上了车。“劳驾你了，去垃圾填埋场……”吴盈娇声地下了指令。突然，启动的车刹住了，刘冰握着方向盘凝视着前方，目光里有点异样。“喂，去垃圾填埋场，报社让我去采访环卫工人杨忠根师傅……”吴盈又说了一遍。车子依然不动，刘冰一脸不以为然的神情，冷冷地说出一句：“环卫工人……有什么可采访的……”“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吴盈不由地气恼了，没想到刘冰竟会说出这种轻视环卫工人的话来。她气冲冲地下了车。

吴盈来到大街上，正要打的，刘冰的车停在了她身旁。刘冰打开了车门，没有吭声。吴盈不睬他，刘冰的车也不走。吴盈想了想，采访的事要紧，还是上了车。

车子一路飞驰，两人依然互不搭理。半小时后，车子到了目的地。刘冰看着吴盈下车，说了一句：“你什么时候回，开个口……”说完便将车开走了。

偌大的垃圾填埋场，臭气熏天，蚊蝇成群。环卫工人用铲车、推土机在清理填埋垃圾。杨忠根趴在车肚底下在修车。他修好车爬出来时，身上沾满了垃圾、泥土，脸上、脖子上爬着一只只黑头蚂蚁，咬出一块块红肿疙瘩……吴盈正好看到了，感动得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采访结束了，吴盈获得了杨忠根许多感人至深的事迹。杨忠根与环卫结缘20多年，为了使环卫设备正常运转，垃圾场、垃圾房、厕所边，这些常人掩鼻侧目的肮脏场所，是他工作的地方。无论是酷暑严寒，风霜雨雪，环境多么恶劣，他总是来去匆匆，忘我工作。节假日里，在大家欢乐的时候，骤然增多的垃圾使杨忠根他们环卫工人变得更加辛苦、忙碌……

干着又脏又累活的环卫工人，在吴盈眼里变得高大起来。她是搭垃圾车回城里的，她觉得自己这样做很高尚。

吴盈很快挥笔成文。文章在市报上刊登后，在市民中引起了很大反响。许多人打电话、写信给报社，表达对杨忠根的敬佩、热爱之情，同时也赞扬吴盈这篇文章写得生动感人。

吴盈很感欣喜，可是在欣喜之余又不免产生伤感。那天以后，她和刘冰没有碰过面，也没有联系……

这天，刘冰突然来电话了。刘冰说，你那篇文章我看了……吴盈平静地听着，不知道他要说些什么？刘冰突然话锋一转，说，你知不知道，那篇文章产生的负面影响？什么负面影响？吴盈感到可笑，这个刘冰的思想意识还真有点问题。刘冰继续说着，城市随着发展，环卫规模也扩大了。环卫中心要招聘修理工，可是报名的人看了你写的文章，都打了退堂鼓……什么？竟发生这样的事……吴盈沉吟了一下，问：“你怎么知道这些事？”“这个你别管了……”刘冰避而不答。吴盈立即说：“这个事我要跟踪采访！”“那我开车过来，一起去。”刘冰爽快地说。

刘冰很快开来了车，两人找到了第一个采访对象。他30多岁，因工厂减员失去了工作。没有工作的日子最难熬，环卫中心招聘修理工，他第一个报了名。后来，他和老婆看了吴盈写的“苦我一人，洁净万家”的文章，讨论了一阵子，认为家里最苦最难也不能去干环卫活。第二个是刚从学校出来的小青年，有志向，有抱负，什么脏累的活都愿干，要做无论到哪里都闪闪发光的金子。他领了招工表正填着，他那当什么头儿的舅舅来了，拿着吴盈写的文章念给他听，教训他说：这是人干的活吗？!你耐心等着，舅舅有权给你安插一个合适的工作。第三个实打实地说，我40多岁了，什么苦累都能受，就是这环卫工作名声不好，连累孩子，脸上也无光……

吴盈心情沉重，闷闷不乐。她没有想到文章的背后竟有着这样活活生生的事实。不知什么时候，刘冰的手机骤然响起，他接听后变了脸色，急促地说：“他……杨师傅……他干活时中暑晕过去了……我们去看看……”“快去，快去!”吴盈也着急地说。

刘冰将车开到垃圾场，杨忠根已经被救护车接走了。在一辆熄火的垃圾车旁，刘冰拿起杨忠根放着的工具，一骨碌钻到车肚底下修起车来。他修好车爬出来时，吴盈看到刘冰也成了那天杨师傅的模样……

吴盈被刘冰搞糊涂了。回去路上，刘冰只是飞快地开着车，神色凝重，任凭吴盈怎么开口，他就是不吱声，视吴盈如同陌生人……

晚上，吴盈打开电脑，收到了刘冰发来的一封邮件：

吴盈：

明天，我就要去环卫中心上班了，和我爸干一样的活———我爸就是杨忠根，他的身体很快就好了。

我妈姓刘，也是一名环卫工人，她是在拉垃圾车的路上生下了我。在我小时候，妈因劳累过度离开了人世。爸让我改了妈的姓，一辈子不忘妈，记念妈。

你写得漂亮，说得动人，你确实被环卫工人所感动，感动得很深刻，可是你的血管里真的流动着和环卫工人一样的血液吗？城市真美丽，生活真快乐，当现实需要我（或许你）去干环卫工人的活，你能接受吗？……

吴盈被震撼了，心灵如受到猛烈撞击般灼痛。她关了电脑，呆呆地望着夜空，脑子里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