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别四明

———纪念新四军浙东纵队北撤60周年

许瑞棠

正当我们向敌后日伪据点分路进军，把主力集中在宁波城外，准备攻取这个浙东沿海的大城市时，却传来了“放弃浙东、全军北撤”的命令。

那是一个难忘的早晨。

记得那天吃过早饭，我正在看文件，秘书匆匆地推进门来。

“政委，急电……”看他的脸色阴沉沉的，似乎发生了什么突然不幸。

我放下手头的文件， 迅速地把报夹子打开，电报上面冠着“加急”两个字，发报栏内署着新四军军部首长的名字，我照着排列整齐的字句一行行地读着，每一个字都紧扣住我的心扉：“浙东纵队务须于七天内将全体人员撤离浙东——”我的手禁不住地抖动起来。的确，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了，简直使我不敢相信。但这毕竟是事实——电报、军部的命令！

不用怀疑中央的决定，应该相信党中央决定是正确的，当我把周围的情况、当前的局势细细地想过以后，我醒悟起来。但是，执行这个命令毕竟是痛苦的，我的思绪又象黄河决口似地奔腾起来，四年前初来浙东时的情景，坚持四明山的艰难岁月，突破姚江，转战三北……一幅幅难忘的场面，又象图画似地映进我的眼帘。我想起了四年前的一切，想起曾经和我一起冲锋陷阵，现在已经倒下的战友……

何克希同志（浙东纵队司令员）看了那份电报，和我一样，从读完电报的第一分钟起便担负了感情重担，他说话少了，我们两个坐在一间小屋子里，默默地看着那份电报。我们不是为了北撤的困难而忧虑，应该承认，七天内北撤是会有很大困难的，要准备那么多的船，要组织一支庞大的水上部队，我们更明白，在撤退的道路上，敌人已布满了障碍，但这一切对我们革命战士，对我们共产党领导下的新四军战士又算得了什么？我们相信我们的战友们会战胜任何困难，我们深信我们的战士到了紧要关头，当革命需要他的时候，他会毫不吝惜地献出自己的生命和鲜血，带着这样的部队，指挥员还愁什么呢？而我们现在痛苦的是我们要离开这里，离开这块曾经用我们鲜血灌溉过的土地，离开数百万朝夕相处的浙东人民。

我们紧张地执行军部的命令，七天的时间对我们来讲是短暂的，它不允许我们丝毫松懈，我们首先考虑的是安全撤走一部分伤病员，动员一批能走的，并能在上海、杭州找到关系的伤病员，弄到合法的身份后，从陆上撤去。

我把留下来的一万五千多人分成三批，准备同时在临山、观海卫、古窑浦登船渡海，我被指定带领纵队机关、一部分地方党委、教导、四明山自卫队和警卫营5000人，从古窑浦渡海，我们约定各自行动，以江苏青浦为中途集结点，以便在那里会合后，过江去苏北。

计划拟好了，现在摆在我们面前的严重问题是，这么多的人要从海上撤走，加上武器、装备，非三百条船不可。可是哪里来这么多的成群的船呢？办法只有一个，找现成的船、动员老百姓的船，于是规模巨大的找船工作开始了，我们组织了一支力量，东至舟山群岛，西至曹娥江调集三百条船，我们感谢浙东父老他们在我们紧急关头支持我们，伸出了援助之手。

9月30日，这是我们进行准备工作最后一天。部队集中了，地下武装组织了，办事处成立了，连一切宣传的准备工作也在保守秘密的情况下进行了。现在留下的工作是启碇远航。静静地停放着待命出发的木船，战士们聚集在一起，照样操练、放哨，好象一切都跟往常一样。战士知道浙东纵队明天就要北撤了。当他们明天听到军部的命令，会起多大的震动和遗憾。我走回室内一次又一次的来回，夜深了，窗外万籁无声，城东的那座宝塔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壮严美丽，我突然发现浙东那么纯洁、美丽的夜晚。

随着早曦，我们迎来了十月的第一个早晨，按照命令，我们部队今天下午一点从杭州湾渡海撤离。

部队已分头去渡海码头，北撤的指示已传达营级干部。下午四点，我准备到达古窑浦。古窑浦的海边已站满了人，这里有我们的战士、干部、地方工作人员、船工和欢送我们的群众，他们三三两两围在那里说着、哭着。浙东纵队务须七天内将撤离浙东时，我发现自己的声音沙哑了。我听到人群中呜呜的哭声，我面前交织着一片使人动心的景象。我们的队伍，战士们按照自己的位置立着，他们没有忘记自己是军人、有军纪。谁也没有因激动挪动一步，我发出了“登船”的命令，岸上的群众喧哗起来，群众扑向自己的战士，握着战士的手，互相诉说，祝愿……有什么比这更动人心的，“祝你们一路平安”“你们一定要回来”“不能忘了我们，不能忘了四明山！不能忘了三北！”我们一定会回来！登船时，我们的战士也一一回答，这声音象响雷，传向天空、传向遥远的东海、传向四明山麓的每一块土地。船慢慢地离开海岸，我们挥着手、举着帽子，站在海岸上的群众嚷着、叫着，喊声里掺着哭泣声。船远了，连声音也听不见了，我才回舱里，但一会我又走上船尾，我拿起望远镜寻到古窑浦，古窑浦海岸上的人们还是站着、挥着手。

“等着吧！浙东的人民，我们一定会回来”我从心底里泛起这句话，仿佛我心里再也找不到更好的句子了。历史最好的证明人，四年以后，我们终于回来了，浙东纵队的指挥员不但回到四明山重见亲人，而且还和全国人民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