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人湘地

傅丽红

似乎和这片土地有个约会，一种精神上的呼应，当我一踏上张家界的地盘，真正感觉已投入了湖南的怀抱。这是一个博大的省份，和我们相距很远。先前对它还有一份直观了解，是我听说了我们这所城市的警方和湖南安化的警方曾有过工作上的合作，因为上虞的16万外来人口中安化籍的占了不少比例，与此同时也带来了很多社会治安上的困顿。于是“强悍”一词印在了我的脑海里。

张家界在湖南西部，因为有国家森林公园被列入世界自然遗产保护名录而闻名于世。中心景区97．8％的森林覆盖率使游走于其间的人完全被绿色吞没，思绪也被这郁郁葱葱牵引而飘忽不定。在我眼里，绿是一种很奇异很霸道的颜色，它给人强烈的撞击，仿佛生命被呼唤而出，孕育之后又倏忽消逝，千年万年亘古不变，扩张、收敛……豪放、含蓄……一如人的个性。

湘西的绿震撼了我。湘西最有名的景区是凤凰古城，行程紧张未及去。但在其他地方都有关于凤凰的大幅旅游广告：“等你一万年的古城”……被绿包裹着的凤凰是神秘的。巧的是我的行囊里正好带了沈从文的《边城》。“林间绿苔上深深的屐痕”，“艾蒿烟包上升起一缕袅袅的青烟”，我看到了；“在浪拍船体的唧唧轻微声里，远远地飘来哑哑的歌声”，“鹊巢里，几只毛茸茸的小鸟引颈盼望，啾啾叫着”，我听到了；“渡口被夕阳烘得暖暖的”，“毛毛细雨斜斜地打在那束苍术艾叶上”，我感受到了。乡间偶然遇着的女孩分明有着翠翠的影子，迎面而来的小伙犹如“天保老大，双目炯炯”。沈从文手绘的《茶峒情势》在我眼前隐隐约约，“你看，这点山头，这点树，那一片林梢……”。湘西是相通的，一致的神韵在同一片天空下飘散。沈从文温润和淡定的笔端，没有愤激和冷嘲，尽量展现善良的人性，流露出淡淡的哀愁，而沈从文恰恰是有着特殊的童年经历的：1980年，已进入老年的沈从文在美国哥伦比亚大学演讲时，还忆记犹新地说：“我从小就看到这种残暴虐杀无数次，而且印象深刻，永世忘不了。”这些经历使年轻时候的沈从文由粗砺坚韧的同时变得忧郁和深刻，暴力和死亡对他有一种形而上的意义。亲身体悟使沈从文对人性与命运中最真实的一面有了更深的认识，“边城”中的一个“边”字把他的一种疏离感传达了出来。

湘西的景让我想到了湘西的人，而且敬佩像沈从文那样的湘人。他的精神境界在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就超越政治而达到了哲学的高度，他一直在寻求最本质的东西，在纷乱的世界中尽可能摆脱外在力量而实现自我的独立。

脚步又到了长沙。首先映入眼帘的火车站大楼上的“长沙”两个字，是已故毛泽东主席的手迹，伟人的字让人非同凡俗，后来到湘江北岸那一带，主席手迹拓印比比皆是，这似乎把我们带到了上一个世纪长沙的神圣中，到滴水洞和韶山尤甚。回到湘江以西、岳麓山下的千年书院岳麓书院时，心才渐渐平静下来。恰逢毕业学子在拍集体照，古柏绿荫下一张张年轻朝气的笑脸，洋溢着阵阵的书香和明朗的现代气息。由一片典雅、庄重的古建筑组成的岳麓书院，已是没有围墙、全开放的湖南大学偌大校园的一部分。当你离开喧嚣的闹市，摆脱繁重的生存负担，徜徉于这千年庭院，你也许会被这古朴、清新、优美的环境所吸引。但你很快就会发现，这里更为珍贵的却是它闪烁的文化光彩和浓郁的文化气息。这里的每一组院落、每一间房舍、每一方石碑，甚至每一片砖瓦，都深含着隽永的文化品味。岳麓书院的历史影响厚重又遥远，远的不说，我们可以从杨昌济的教育传统，毛泽东的湖南自修大学宗旨、“实事求是”的思想方法中，深切感受到岳麓书院的勃勃生机!“惟楚有材，於斯为盛”，信矣。

知识使人强大。这一片湘楚大地，虽然在一个世纪以前，可能连一个外商、传教士、使领人员都没有，但在随后的日子里，在有识之士的引领下，兴学办学、接轨西方，明德益智、步步奋进。在当时毛泽东就读的省立师范中，流行一句口号：“中国若是德意志，湖南定为普鲁士。”普鲁士主义的真意何在没人能够真正了然，那句口号的意思只是表示在新中国建立过程中，湖南人一定要担任重要角色，这是何等的激进和勇猛。湖南有太多的人闪现了间世人的异彩，如最近让读书人非常着迷的一代金融学家资耀华，也是从湖南耒阳冲里走出去的。一群群的湖湘人物，背影何其高大。

我居住的小区里，常见几位安化来的湘妹子，她们很辛勤很本分地打着一份工，每天操劳但不言苦，脚步轻盈充满活力。有一天我对其中一位我认识的湖南小妹说：“我去过你们湖南了。”她冲我一笑：“是吗？太好了。”眼神中分明透出柔弱之后的强悍，这就是我接触到的普通的湖南人，在当前东部和西部齐手奔小康进程中，和我们一起努力创建着和谐社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