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茶有约

虞舜客

喜欢喝茶，那是孩提时生活在小山村中养成的习惯。白天喝，晚上也喝，这种习性一直伴随，丝毫无改。只是这种喝茶，多出于生理需要，解渴而已。

前些年，我去日本考察。当品过日本的茶道，方才觉得茶是可以这样喝的，喝茶其实是一种极致的享受。于是，便这般自律：喝茶，从此往后再也不可胡喝一通，乱喝一气，不必唯喝得痛快、喝得淋漓是求。

解构原先生理的需要，恍如一种心理调节、一种心境，开始慢慢喝出些茶的细节和格调，那不是在别处，而是在办公室。

来到办公室，第一件事总是洗杯子、打开水。当往杯子中放入适量的茶叶，并续上水以后，它便注定了这一天美丽心情的开始。透过晶莹，看着那些干枯的香茗舒展着肢体，慢慢将水染绿，于是随着由浅入深的茶水，加上窗外由浅入深的阳光，再加上由浅入深的心情，自己便拥有了一份天人合一的领会。

喝上一口本地产的“觉农舜毫”茶，仿佛置身于青山秀水之中，又呼吸到那里清新的空气。想象那一株株茶树，避俗于湖畔的篁岭山巅，沐清风朝露，一年一度绽开满枝冰清玉洁之嫩芯，一定会广纳山间四周植物那清新之香气的。每每这样一种不期而至的清纯悠然飘来，办公桌前、文件堆上那种骚扰现代人的忧郁、烦恼、浮躁、甚至荒唐，顿时都化解在了那杯玲珑剔透的茶水之中。

办公室里人来人往，万事陈杂，牢骚声、责怪声、叹息声，不免让人心绪杂乱。当你强打笑脸为来访之人敬茶时，自己或许是心情低落而无心喝茶之时。是啊，此时此刻，我宁愿干渴着，决计不会喝茶，也不会去喝水的。唯有待到事情有了圆满结局，人家心满意足离开之时，我才会如释重负地去喝那杯等了很久很久的茶。事实上，也只有这时的喝茶，才能让茶香润泽口齿之间，并令两颊舌间顿觉溢溢生津，于是名利两忘，块垒顿消，欢愉复回。茶，以其柔韧的力量抵御着一切的困扰，让我开开心心度过每一天，亦终让我想及：喝茶，像一位寻访上门的同道知己，其只适于在办公室里不期而遇。

每到下班，办公室常有朋友来访。一边喝茶，一边谈论共同感兴趣的话题，便成了—种极其难得的享受。古人云：“温—壶月光下酒”，古人从来都是拿酒当朋友。从古到今，文人墨客好像都与酒脱不了干系，然而，我总以为，茶浓于酒。办公室里尽管陈设简单，没有音乐，没有风景，但并不缺气氛。三五知己，各把一杯绿茶，最好是飘飘欲乘风归去，一时多少英雄豪情尽在此间。但凡心中所想，但凡心中所念，展露无遗。没有猜忌，没有隔阂和距离，没有面具般的伪装，铅华褪尽真情尽出。喝茶至此，便能体会其中不可言状的美妙，也算是喝出了味儿。喝出了味儿的茶，就像你陷入了一场无法拒绝的爱情，让你回味无穷，让你心旌荡漾。而越是进入这样的境界，你就越是会选择你的钟爱——喝茶。

充满生命力的茶，在命中注定的办公室，静静地诠释着工作、生活的全部意义。办公室的那杯茶，不在工作生活之外，它正以自己的方式，不紧不慢地观望着工作、生活的脚步，只是有些冷静和沉着，在看似虚无和旁观的时光里，观看着工作、生活的内心风景。

人至中年，不可能没有寂寞。只是寂寞不要成为自己生活旋律的短歌，不要成为生活画面的空白。寂寞，是因为事业忙，是因为家庭忙，忙了半生，而今该坐下来歇一歇，等一等灵魂。我总以为，在办公室喝茶，该是等待的最好方式，因为灵魂注定向超越寂寞，把寂寞变成心灵的顿悟、求索的驿站、奋进的起点的人靠拢。“古来圣贤皆寂寞”，我成不了圣贤，但我愿意正视寂寞，驾驭寂寞，与灵魂握手。

苏轼有诗云：“从来佳茗似佳人”。坐在办公室，当人静静地，甚至是痴痴地望着那些茶杯里沉浮不羁、漂浮未定的茶叶在不经意之间的躁动和迷茫时，而且恰好此时又被一抹透过窗户的阳光泛出些许光点，让你好像是看见了自己，又好像是想起了一个无法忘怀的伊人，或者记起了一件怎么也总在心里藏着的故事。于是，猛然觉得，人真的是离不开茶的，无论在家里，还是在办公室，抑或在其它什么别的地方，那草木之中的人不正是个“茶”字吗？每每当那看不见的精神层面上的东西远远大于眼前具象的茶时，我对茶的崇敬就更多些了，觉得在当今数不胜数的各种文化中，茶是最当得起文化这两个字的了。

办公室的一杯茶，好似园墙边一丛生长得很快的芭蕉，是芭蕉叶上一场青碧的烟雨，烟雨里一条曲曲弯弯的小巷；又好像是一件古典的青花瓷，插着一枝可以买也可以自己去摘的杏花，杏花开放在一叠素淡的诗笺里，一直被来过办公室喝茶和想念办公室喝茶的人放在案上。在办公室喝茶别有一番心情，别有一番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