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凉的记忆

阮兴龙

夏日的夜晚总是让人闷热烦躁的，徜徉于高楼林立的都市，没有一丝微风，只觉得整个人好似被一团热气所包围着，裹得人喘不过气来。在渴望徐徐清风的当儿，我也不由得怀念起孩提时在乡村纳凉的情形。

记忆中乡村里的每户人家门口都有一块很大的叫做“道地”的空地，四周也没什么围墙栅栏之类相分隔，几户人家连在一起，这道地就愈加显得宽敞无比。一阵清风过来，就能把凉爽从一户人家带到另一户人家。

乡人都有在夏夜纳凉的习惯。每当夕阳收敛起最后一抹余晖，家家门口就会忙碌起来。孩子会从家中端出一盆清水，均匀地洒在道地上，让水分带走那余留的一丝地热，大人则会从家里搬出桌椅板凳，整齐地排放在道地的中央。有的乡人还会在道地的一角点燃一堆木屑，再在上面撒一些糠皮和油饼，俗称做“焖烟堆”。就在焖烟堆若隐若现的火光中，一股淡淡的稻麦清香满溢而出，弥漫了整个道地，而蚊蝇之类也会随之逃之夭夭，留给乡人一个清凉的纳凉环境。

纯朴的乡人之间总是那么亲密无间的。吃过晚饭，尽管天气还有一丝闷热，知了也在一边起劲地嘶叫着，而乡人们早已端着自家的茶壶，随便地赶到某一户人家的道地里海阔天空地聊开了。乡人聊天时也毫无禁忌，总是先呷一口茶水，然后摇一下手中的蒲扇，便大着嗓门说开了，讲谁家的娃儿学习成绩好，说哪家的姑娘要出嫁了，时不时引起一阵肆无忌惮的哄笑声，嘘得在一旁独自鸣叫的青蛙都停止了歌唱。

当然，乡人纳凉时谈论得最多的还是地里的庄稼，什么时候该防什么病了，现在种什么较赚钱呀等等。庄稼收成好时，乡人的心情也会随之灿烂起来，话语之间无不洋溢着喜悦之情，闷热的天气也似乎变得异常的凉快。遇到庄稼歉收的时候，乡人沮丧的心情也不免溢于言表。乡人总会忧心忡忡地喝着茶水，抽着闷烟，分析着庄稼歉收的原因，期待着下一个丰年。

纳凉总是孩子们最喜欢的。孩子们会早早地聚在一起，赤着膀子在道地上相互追逐。或坐在台阶上数着天上的星星，抑或蹲在道地边聆听蝈蝈的鸣唱。调皮的孩子还不时地钻到大人们纳凉的桌子底下，大人们此时也似乎失去了往日的威严，只是轻轻地叫孩子安静一点，然后再继续他们自己的话题。玩累了的孩子们总会爬到桌子上，在微微清风的吹拂下，不一会儿就进入了幽幽的梦乡。

乡人中有许多善艺者，才艺表演也是乡人纳凉时一个不可缺少的节目。风清月明之际，劳累了一天的乡人便会拿出各自的二胡、笛子、锁呐、锣钹等乐器张罗开来，邻里也会自发地聚在一起作观众。起始总会来一段独奏表演，那舒婉幽怨的二胡声和嘹亮高亢的唢呐声总会引起旁观者的阵阵喝彩。纳凉的最后往往是一段大合奏，有好事者还会和上一曲《红灯记》、《打虎上山》之类的。乡人的技艺当然不能和那些专业的戏班子相比，但唱者总是那么地全神贯注，而伴奏者也是一脸的认真，俨然是一场正规的演出。就在那皎洁的月光下，在那凉爽的微风中，歌声和笑声总会在寂静的夜空中传得很远很远，传去了乡人心中的喜悦，也洗去了乡人身上的疲惫。

乡人的纳凉总是持续得很晚，总是要等到露水渐渐起来，这时已不知喝了多少茶水、聊了多少话题的乡人才会依依不舍地相互告别，踱回各自的家中。此时黑夜已洗去了白天的烦躁，清风也带来了凉爽，四周一片寂静，只剩下了蝈蝈儿还在那儿不知疲倦地鸣叫，时不时有一阵狗吠声打破夜空的宁静。乡人就在静寂中慢慢地安睡，进入了甜美的梦乡。

儿时的记忆确是美好的。但不知什么时候起，乡人也已陌生了那纳凉的滋味。现在的乡人已建起了漂亮的小别墅，门口的道地也都用一堵堵高高的围墙相分隔。仲夏的晚上，已鲜见乡人坐在那道地中纳凉的身影，他们都在电扇下、或在空调旁看看电视唱唱卡拉OK度过这夏日的闷热。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再感受一番那种纳凉的喜悦，也许只有在记忆中会与我邂逅，也许会在梦乡中与我偶遇，但我想在乡人的心中那份夏夜的清凉记忆却是永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