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背纤

舟肖

背纤，是项古老的作业。像木犁耕地一样。

背纤，是将一根专用麻绳，一头系在船仓上叫作桅头的竹杆顶端，一头扣上一个纤板，套肩上背，徒步来拉动船只行走。当年回乡务农，我曾背过多次纤，至今在记忆的库房里，仍占有着不小的货位。

我第一次背纤，是刚跨出校门后的不久。生产队要去绍兴买化肥，我凭学校操场上练就的功力去背纤，一上纤，三斤毛气力驱助我一路小跑，使船马上“劈水吐珠”，欢歌潺潺，可没过多久，便却开始口喘粗气，头冒大汗，接着，蚯蚓般青筋满脖子的暴绽，三五里路过后，足下频率已明显下降，刚刚还被我背得挺直挺直的纤绳，一忽儿出了个下垂弧。这时，我已感知很难再坚持下去，尽管那种怕丢面子的违忌心理反复作用着，还是半途而弃，提前卸纤。

背纤是一件极其辛苦的活。经过首次磨难，我是这样的认识。但我并没有因苦而恐惧、因苦而怯步，相反多了勇气和毅力。因为当时自己确认毕业务农，当个合格农民，在江南必定要学会背纤，学为背纤。

说背纤苦，力气不足和后劲不够尚可锻炼，可一路上光脚底的蹬步与夏天口干喉燥才真是苦。

背纤，一概不穿布鞋、胶鞋，因为一则“不起步”，二则脚汗打滑，所以只得穿草鞋才行。我穿的草鞋，是祖母自己特别加工而成，采用旧布条与稻草一起混编的，但尽管如此，一班纤下来，大多也都底穿洞漏了，脚背上维系的绳子已属一种摆设，可还是不忍弃舍，因为回程纤上仍得权当一下，其实那时穿的是没底的草鞋了，背纤一次，两脚血泡缠绽，第二天行走极为艰难。

再说夏天背纤，头顶烈日，脚踏烫石板，身流大汗，没多长时间，就会口干难忍，可恼的是一路行在河边走就是未能喝上一口干净水，只是忍渴背纤，遇上途中难得的水井，就抓起边上的吊桶一个猛桶，吊上一桶水，没头猛汲几口，尔后，将剩余的半桶当头一冲，取个凉快上路……

背纤是一项体力活，其实也蛮要心计，必须掌握一定的技巧。沿途河里渔民们筑起的渔箔，过得不好，缠住纤绳，会将你吊下河里洗大澡；过往船只穿梭不及，有来有往，并且纤绳有长短，装戴有浅满，船只有大小，桅头有高低，要实施安全交汇，就得从诸多条件中妥然处置，恰如其分的应对，否则船只碰撞，酿成大祸。

这里应该说，背纤过好桥门（洞），是最具本领的了。纤道上有许多横跨两岸的石桥，有不少桥的桥洞内侧建有专供纤夫通行的纤廊，可也有一些桥，因受条件限制，没建有纤廊，就得凭背纤纤夫本领来过这桥门。一般采用是“拔桅头”，这边拔起桅头，那边插好桅头，或“落船跳”，这边跳到船里，过桥后又再上岸，两种办法，都容不得有半点差错，否则后果极大。当年，我却在一位担任生产队副队长的堂叔指教下，采用了更具功底的“甩纤板”的过桥法。就是遇上没有纤廊的桥，我三步并作两步，噔、蹬、蹬来到桥上，利索地收卷起比桥梁宽度多出一半的纤绳，与同纤板一起，右手猛的在桥梁下往出船口一甩，左手恰到好处地一把回拉，这时，纤板就在对面桥梁口会露出一面，跨上一大步一把抓，抓住纤板继续上路。这一过桥法挺刺激，为了掌握这一本领，我利用整整一个夏天的晚上去不远的一座古桥上，进行无数次练习才成功！学会了这一办法，使我也曾威风了许久。

值得记趣的是背纤还有规矩，叫做“行船跟埭”、“背纤要看头班纤”。背纤途中，背第一纤的必须有高操的分析水平及作出果断而正确的行进方式的能力，否则就会产生麻烦。这一背纤的行规随时间的发展，后来成为一种生活中的俗语，如指兄弟间老大的典范影响力，以及办事要服从大局等。

说真的，背纤也还有不少乐趣，尤其是三、四只船结伴行进，背纤就会你追我赶，喜闹取乐，遇上年轻姑娘、嫂子过往还会互相逗趣嬉言一番，所以有哲人曾有文章说：纤道上流淌着纤夫的汗水，纤道上堆积着纤夫的欢乐。真有一定的理由。

背纤，目前已被陆上交通运输的发达而替代，更被机械动力所抑灭，但背纤对我的锻炼，对我的教育，恐怕是永恒的，我从背纤成长而来，这是我的最大感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