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死亡的杜撰方式

金意峰

李甲是在被人们送往医院途中死去的。医院的检验报告表明，李甲的头部受钝器严重击伤。这就排除了李甲自杀的可能性。事实上在突然昏厥以后，李甲的头部一直在流血。血一丝不苟地流，流成了一条鲜红的溪水。

其实所有的人对李甲的死无动于衷。尽管生前的李甲认真工作努力做人，却丝毫唤不醒人们的热情。原因是李甲在生活中比较循规蹈矩比较谨小慎微，在同事们看来他不上网不玩股票不谈女人，在亲友们看来他不喝酒不抽烟不打麻将，在家人们看来他不看电视不买衣服不系领带……总之，在人们眼里，李甲是个缺乏生活情趣的人。这样的人容易被生活抛弃。现在李甲死了， 死就是一个被生活彻底抛弃的明证。它同时传达了这样一个信息：那些曾围绕在死者四周的人们，可以舒一口气了。

但是李甲是怎么死的，人们都搞不清楚。除了医院的检验报告单上那几行工整的文字，找不出任何蛛丝马迹。出于某种较为妥善的考虑，人们很快为李甲杜撰了一种死亡方式：李甲是在经过一幢年久失修的楼房时，被楼顶一块突然碎裂坠落的水泥块击中脑门而死的。据估计，那块水泥块下坠的速度接近9.8米／秒。

关于李甲之死，事后人们是把它说成一种意外。而李甲本人在出事之前的异常举动，是导致意外发生的导火索。由于衍生了如下几个死亡版本：

其一，据说这天李甲是赶往这幢楼房寻找他的朋友。他的朋友（姓名不详）手头有几个黄色网站的网址，这些网址使前者充满美妙的想象。

其二，李甲那天是去亲戚家喝酒，他兴致盎然地赶路，以至于压根没发现路旁的那幢楼是危房。可能是因为酒精的思想过早浸淫了他的大脑。

其三，实际上李甲是怒气冲冲地去追赶一个男人。一个小时前，那个男人潜入他们家的卧室，与李甲的老婆幽会。出于谨慎，李甲躲在暗处窥视。然后就发生了李甲在拎着棍子追赶时不慎丧命的结果。

其四……

需要说明的是，所有这些，仅仅是人们对李甲事件的臆想或猜测，没人见证过李甲的死亡。李甲死时无亲人在场，只有他一个人像喝醉酒一样静静地躺在地上，头上奔涌着几条血线。

殡葬仪式纷繁而隆重。一个上午滞缓地过去了。李甲的骨灰被放进了洁白的大理石公墓，他的遗像作为人世间最后的凭证，被供奉在客厅的桌案上。这时人们才发现，一个人活了一世，他一定会留下一点什么东西。譬如李甲，他笔直地站在相框里，目光狡黠。这些狡黠的目光被时间局部放大，充满了戏谑，充满了不确定性。

许多事实表明，人们已经开始对死者让步，在绕道而行。李甲的老婆结束了她红杏出墙的历史，专心致志地抚养着李甲的两个儿子。李甲的亲戚在喝酒时会追忆李甲，他们一致认为后者是个温情的男人。而李甲的同事们，在闲聊之余也会说到李甲，顺便怀念过去那些风花雪月的办公室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