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如茶

金笛

“茶是有灵魂的水”，这是刘祖香老人的一句口头禅。初听此话的瞬间，确有一种惊艳的激动。于我辈平头老百姓而言，虽然茶水一日不可或缺，但那只是作为解渴的饮料。而刘老告诉我，饮茶有三重境界，先喝后饮再品，喝为“牛饮”，乃贩夫走卒所为；饮为慢喝，乃匆忙急就章之事；品则细尝，才是文士墨客之雅事，在慢条斯理的啜饮过程中真切感受到由苦转甘、由辣变香的滋味。

一番教诲，茅塞顿开，不愧为当代茶圣的嫡传弟子，于茶叶于茶事确实研究至深。自此以后，我也十分留意起那日见日用的生活用品。一杯清水，在火的作用下，升温直至沸腾，仿佛激活了沉睡多年的无言生命，然后，轻轻地撒入一撮或红或绿或白或黄或乌的茶叶，叶在苏醒的生命中浮沉，瞬间，那杯清水便获得了一种鲜艳的色彩，具备了一种灵性，拥有了一种诗意的灵魂，灵动，碧透，丰富，可人。诚如刘老那一番人生经历，走过风风雨雨，饱经人生坎坷，至今仍然拥有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一对矍铄矫健的脚步，一口纯真地道、清晰动人的“嵊州普通话”，娓娓道来，历数自己与当代茶圣吴觉农、著名文学评论家黄源等前辈贤者的交往经历，也使我的遐思蓦然进入刘老的精神天地，神往于那些在茶雾袅袅、茶香四溢的一间斗室，聆听那种人生的哲理、奋斗的执著、感人的细节、友情的绵长，温馨出一片其乐融融、其意切切的情感世界。

两瓣小小的茶叶，联结着刘老的人生经历，维系着刘老的精神支撑。曾记得，那天，绍兴茶叶科研所在汤浦宣告成立，邀请刘老与会并即兴发言。刘老显然感动至深，一下子打开了话匣子，讲了成立茶叶协会是弘扬当代茶圣吴觉农故乡茶业的必然选择，讲了中国悠长灿烂的茶道茶品茶艺等茶文化，讲了许多有关茶的典故逸事，讲了自己事茶爱茶的种种经历，讲着讲着，热泪夺眶潸然而下。男儿有泪莫轻弹，只是未到动情处。那是一种人生目标执著追求获得成功后的喜极而泣，那是一种希望转化成现实的幸福泪水，那是一种倾注一生心血而得到的无限享受。我注意到，那时全场一片肃穆，静默得就是掉根细微小针也犹如一声春雷，唤醒了蛰伏已久的芸芸众生，顿时反省自己的所经所历，而在场的不论男女老幼，眼眶全湿润起来，为了那小小的两瓣繁殖至今而且必然繁茂下去的绿色小“灵魂”。还有一次，跟随他跑到章镇茶场。置身于垄亩之间，手捋密密匝匝的茶叶，刘老兴致盎然，俨然不像一个耄耋老者，神情处、话语间、笑声里，全是一种激情飞扬、神采盎然。他信手拈来，如数家珍。“戏作小诗君勿笑，从来佳茗似佳人，”这是苏东坡视茶如人的最佳比喻；“泛花邀坐客，代饮引清言”，这是颜真卿爱茶品茶的雅兴逸事；“一掬甘泉好把清凉洗热客，两头岭路须将危险告人行”，这是元稹于茶的人生领悟；“寒涧挹泉供拭墨，堕巢篝火吹煎茶”，这是陆游以茶佐笔的雅好兴致；“小石冷泉留翠木，紫泥新品泛春华”，这是梅尧臣获得“明前茶”的喜悦欢快；“坐，请坐，请上坐；茶，敬茶，敬香茶”，这是郑板桥以茶待客的礼貌之道。面对碧绿的嫩茶，面对沸腾的茶水，面对四溢的香气，面对优雅的处境，文人雅事全变成为性情中人，把自己的个性张扬得那样淋漓尽致、形象逼真、稚态可掬。听着刘老侃侃而谈，兼之沐浴在春风送爽之中，那是全身心的舒畅，就如手端一杯全国闻名的佳茗“觉农舜毫”，啜上一口，满颊生津，沁入心扉，熨贴肺腑。

刘老喜欢称其为“茶人”，而在我的心目中不愧为一个“文人”，但他写诗常把茶入诗入墨。老实说，他原非中文系科班出身，写的诗也就难免平仄不拘、格律不调，似乎只貌似形真，但整篇洋溢着对茶的钟情和挚爱，也流露出不老的童趣。他曾著有一书，名为《茶馨墨香》。信手翻阅，“茶情”昭然。“四明山麓有佳茗，携伴邀友细品评。喜看茶垄波浪起，青山碧水别有春。”春光明媚，上山采茶，共观绿茶，同品佳茗，其景其情，何其乐也；“峨眉茶花万里香，巾帼英才驻蜀乡；梦登蒙顶共品茗，暮年欢聚复艳阳。”虽处两地，共事茶业，志同道合，思念绵延；“奋笔文坛七十秋，西子湖边泛轻舟；期颐再越逾茶寿，锦绣文章岁月稠。”他与黄源的师生情谊跃然纸上，他对黄源的美好祝愿透过纸背；“北国秀才多俊豪，江南品茗格调高；覆卮山峰高万丈，情结忘年谊更牢。”以茶会友，以茶交友，以茶送友，这一个“茶”字了得。一生事茶，一生爱茶，茶就是刘老的人生写照。

日前，刘老颤巍巍地跑到我的办公室，送来一罐新出品的“觉农龙井”，也是上虞市觉农茶业有限公司的出品，绿茵茵犹如嫩茶的外包装，衬着古朴典雅的“觉农”和龙飞凤舞“龙井”四字，一看就如嗅到了茶叶的清香，忍不住拿起“白锡包”包着的茶叶，马上开罐泡上一杯，于热气腾腾中弥漫着沁心诱人味道，狠狠地猛啜一口，却“辣”了舌苔，皱了眉间。看我这样一副狼狈相，刘老灿然笑成了一朵“菊花”：“你还是牛饮呀。茶是需要慢慢品尝的。像你这样，还是来一碗北京的大碗茶吧。真是糟蹋了这好茶。”泰山易移，禀性难改，想想也确实委曲了这好茶好水。

刘老告诉我，“茶”用拆字法即为“108”，俗称为“茶寿”。衷心祝愿刘老永远与茶长伴、与茶同寿。